接连几场秋雨,一至九月,盛京过了寒露。
万恩寺枫叶红了大片,丹枫台处,游人不绝,从此处观景,恰可见大片红枫似血。
太师府的菊花一夜间全开了。
下人挑选新鲜菊花用来酿酒制茶,做菊花糕,清香扑鼻。
陆曈走到戚玉台屋里时,戚玉台刚砸掉一壶菊花香茶。
金黄菊瓣被沸汤煮过,拂落在地时,便不似傲立枝头般美丽,如团碾碎肮脏秽物,黏黏哒哒跗在织毯上。
花架不如夏日时繁茂了,没有花,枝叶伶仃,看起来有点凄凉。
淑惠死了,临死前央他照顾好玉台。因她这句话,他一时心软,不知是福是祸。
“为何还要等祭典后?”
裴云暎:“……”
裴云暎没说话。
诚然,是因为当时对方的身份与他成为姻亲对他颇有好处,但除此之外,他也是真心爱怜这位年轻的妻子。
先前裴云暎脑子发病,把殿帅府的茶水全换成各种饮子熟水,甜得人喉咙发齁。眼前这壶茶水竟是苦的。
裴云暎给自己倒了一杯,语气理所当然,“明日祭典,你还敢喝酒?”
裴云暎苦笑一声。
他恶意调笑:“比起给金显荣做妾,能做太师府的侍妾要好得多。是不是?”
“因为太喜欢,难免炫耀,引得家中兄弟为马驹大打出手。它死的时候我很伤心。”
叫声令戚清猛地回神。
若在半年前,萧逐风绝不相信会看到裴云暎这样一面。
那张美丽的脸不知何时已贴至他跟前,原本清亮柔美的双眸布满血丝,神经兮兮的模样,分明是发病时的样子。
传言大傩仪前,鬼神四窜,需做法驱邪。
栀子被院中动静吵醒,探首朝外嗅嗅,又缩了回去。
“戚大人当初告知下官,务必在祭典前维持戚公子康健。戚公子如今病已痊愈,待祭典一过,下官回到医官院,也不便日日登门为戚公子行诊,太过反常也会使戚大人怀疑。”
裴云暎惊讶:“你好恶毒。”
裴云暎近来很忙。
他悠悠开口:“不就是被心上人拒绝,何必苦大仇深?大丈夫何患无妻,天涯何处无芳草。”
裴云暎开口:“我不想她变成那匹马。”
“老爷?”身侧传来人唤声。
声音是从里屋传来的。
“是不是殿帅府风水不好,亦或是你我八字有问题,也不只八字,”他沉吟,“加上老师,你我三人,情缘坎坷,怎么都是爱而不得。”
陆曈抬脚,从一地残藉中迈过。
父亲监视他越发过分,他出不去,药散也进不来。仅仅五日便已难以忍受,更何况祭典之后往来不定。
唯愿,快些到明日。
“那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你真没动歪心思?”戚玉台仍有些怀疑。
萧逐风:“……”
夜色苍凉,戚清抬眸,仿佛又看见淑惠死前那一刻,披头散发地望着他,笑容凄艳。
戚玉台盯着她半晌,见她神色坦荡,遂才轻哼一声坐了下来。
她又凄厉叫了一声。
“罢了,就信你一回。”
他快步上前,握住榻上女子的手,那张娇美的、无限令人爱怜的脸不复往日美貌,显得面黄肌瘦。
但他的药瘾却离不得陆曈一日。
越近,越发显得歇斯底里,戚清推门走了进去,瞧见床榻之上躺着个人,四面都是接生婆子,一股浓重血腥气伴随药香扑面而来,一片忙乱。
偏偏今夜入梦。
戚清自睡梦中惊醒,听闻动静,披衣从榻上坐起身来。
裴云暎曾有过一匹红马驹。
屋中静默一刻。
管家站在眼前,忧心忡忡唤他。
这叫声令戚清心中发紧。
“你好像忘了,一开始,你是去抓她归案的。”
但这两双眼睛不仅盯着陆曈,也盯着他自己。
过了一会儿,萧逐风问:“你之前不是说,要徐徐图之,怎么突然诉情?”
“夫人?”
令人心生烦闷。
“没忍住。”
即便戚玉台一遍遍对父亲解释,他并没有病,但父亲不信。
崔岷已出事,医官院群龙无首,如今由医正常进代为处理一些事宜。崔岷窃人药方一事板上钉钉,自然而然的,陆曈当初停职三月的罪名也顺势解除。
不轮值时,时常在演武场一待就是一整日。旁人都说他是对祭典大礼尽心尽力,殿帅府知情人却明白,这分明是伤了情借差事麻痹自己。
整整五日了,陆曈没再给他带药散。
他病好了,陆曈的确不必日日登门。
他看向陆曈,眼神霎时充满怀疑。
他第一任夫人是家中为自己所选,并无情感,又多年未出。夫人故去后,很快就娶了续弦。
萧逐风鄙夷:“虚伪。”
萧逐风“哦”了一声,“那你就别忍,明日祭典,一把火毁了纪珣的脸,没了脸,看他拿什么蛊惑你的陆医官。”
戚玉台忍耐片刻,直等陆曈随他进了里屋施行针刺,才低声询问:“东西呢?”
院中风声飒飒。
夜里起了雾。
淑惠活泼貌美,善解人意,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娇嗔,他也一并包容。戚清曾感谢过上苍,曾让他遇到这么一桩好姻缘,直到后来知道真相。
自然,也有太师府在其中推波助澜。
他平静道:“后来我发现,马驹不是因为误食毒草而死的,是我父亲亲自下令毒杀。”
“陆医官这个人看起来像是断情绝爱随时会出家,很难想象她爱上你。”萧逐风宽慰好友,“其实你未必爱她至深,是因为你在她身上花了太多心思,所以放不下。”
“老爷可是身子不适?”管家问,“老奴即刻请医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