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纪珣,纪珣看向她:“医者是为救人,若为可能存在的风险放弃可能,并非正确所为。”
西街仁心医馆院子,梅树上挂起灯笼。
过了片刻,屋中响起林丹青小声的啜泣,纪珣面色惨白。
陆曈去苏南已有很久一段日子了。
……
陆曈醒过来一次。
“我们林家祖上,曾有一位老祖宗,为人称之‘白衣圣手’。传言此人医术高明、起死回生。”
“不知姑娘现在怎么样了……”银筝有些担忧。
阿城笑道:“好好好,到时候咱们上头香,给佛祖贿赂个大的!”
院子里,红梅开了一树,片片碎玉飞琼。
杜长卿见银筝眉间忧色,大手一挥:“嗨,你多余操这个心!当初就说了别让她去出这个风头,偏要,陆曈这个人嘛,虽然倔得像头牛,但人还挺有点本事,绝不打无把握之仗。她既然要去,肯定不是两眼一黑瞎摸,咱这医馆在她手里都能起死回生呢,区区疫病算什么?”
她很平静,平静面对一切,也是,做药人多年,那本手册上所记录的痛楚,她年纪轻轻就已经历,这世上大部分所谓疼痛,于她来说都应当是寻常。
有人认为此举风险极大,十有八九会失败,且会让陆曈在临终前经历巨大痛苦,利小于弊。也有人认为,人之性命只有一次,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纪珣和林丹青对视一眼,林丹青握住陆曈的手:“陆妹妹,打起精神,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别睡!坚持住!”
“医正,关于陆医官的病,我有话要说。”顿了顿,林丹青开口。
那时他是病者,她是大夫,她为他缝伤,伤口粗陋却有用。如今她成了病者,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一开始,还能偶尔有清醒时候,渐渐的,昏迷时间越来越长,即便偶尔醒来时,也是浑浑噩噩,似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新施诊的医方很快确定下来。
从来没有人听过陆曈喊疼。
一席话说得桌上众人也轻松起来。
等在门口的裴云暎猛地抬眸。
……
这些日子,他守着陆曈,没有离开过。医官们诊治病者,见惯生离死别,有情之人,难成相守,生离遗憾,死别悲哀。她看过那么多话本子,好结局的、不好结局的,无非寥寥几句。如今却在这里,看着这昏暗中沉默的寥落背影,竟也觉得悲伤。
而他们做官太久。
方才说话的人不再开口,常进看向林丹青:“林医官,你速速将手札所记医方写下,须看过药方无虞,才能为陆医官安排施诊。”
她在太医局进学多年,后来又去了医官院。因着性情开朗明媚,人人与她交好,陆曈不算最热情的一个。
裴云暎动也不动,低眸看向床榻上的人。
“也未必成功……呸呸呸,我不是诅咒你。”
她犹豫一下,才继续道:“但老祖宗也曾写过,此方一来只适用于性命垂危之人,二来,服毒解毒过程中,其痛胜过如乱箭攒心、千刀万剐,少有人能坚持得过去。而且……”她看向众人:“会有风险。”
言至此处,语气有些激动。
过了一会儿,他摇头,轻声开口。
“你我在翰林医官院待得太久,各有畏惧,一味求稳,未免丧失初心。不如扪心自问,不肯出手相救,究竟是为了病人,还是为了自己?”
疠所的病者已全部移去更温暖的染坊,原先破庙又恢复到从前冷冷清清的模样,雨雪中凄清独立。
阿城夹起一只汤圆,汤圆皮薄馅大,银筝和苗良方一起包的,里头包了芝麻花生,又香又糯,阿城咬了一口:“好甜!”
“医道无穷,毒经亦无尽。陆妹妹所中之毒太多,体内渐渐习惯,是以所有药物都对她毫无作用。我也是看到黄金覃,才想起来老祖宗曾写下一副医方,说若有人中毒生命垂危,可用‘换血’之法。”
但林丹青最喜欢陆曈。
一个与她性情截然不同的人,却总是让人心生敬佩,连妒忌一点也会自责自己阴暗。
林丹青咬了咬牙。
屋门在身后关上,他走出院子。
“并非真正换血,而是以毒攻毒,以病易病。这副医方,须先使陆妹妹服下大毒,之后以针刺行解毒之方,引出源头消灭。”
常进走到裴云暎身边,叹道:“大人,请移步。”
裴云暎俯身,指尖摩挲过墙上字痕。
这祝酒词委实不怎么样,不过众人还是给他面子,拿碗与他碰了,敷衍了几句。
医官院中,纪珣的针刺之术最好,而林丹青是最了解此手札之人,二人配合为陆曈施针。
林丹青走到常进屋子,推门走了进去。
“我不怕疼。”
林丹青忍不住抬眸:“那会很疼。”
她想救回自己的朋友。
“此言差矣,所谓‘天雄乌橼,药之凶毒也,良医以活人’。病万变,药亦万变。既然药治不了她,或许毒可以。”
常进不时为陆曈扶脉,神色十分凝重。
像是迟来的痛楚终于在最后一刻袭来,她开始发抖,身子颤抖得厉害,各处金针被她晃动下来,纪珣厉声道:“按住她!”
林丹青进了屋,常进冲她摆摆手,让她自己坐。这些医官都是给陆曈施诊的医官,如今陆曈气息微弱,除了疫病外,已成了所有医官们最重要的大事。
为官为医大抵不同,身为医者,第一件事,当与病者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