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邵德锦……其实没有人请他,他是散席后看到鲁门主他们往后堂走了,便自己跟来了。
事到如今,这邵德锦是真没必要来的,因为林元诚都已经跟他翻脸、不再是他兴义门的人了,他还有什么立场再去为林元诚讨“公道”呢?但姓邵的这人嘛,大家都懂……小人之心嘛,他就觉得这事儿里有便宜可占,要是不来就亏了。
所以邵德锦不但是来了,还嚣张得很,他看着那刚进屋的狄不倦,第一个开口道:“狄帮主好大的架子,让我们好等啊。”
这话,旁人可不会说,就算是苦大仇深的雷三娘都不会讲,因为他们都明白,狄不倦会来得晚,也是为了应酬外面的那些江湖同道那些人今日可不是冲着漕帮来的,而是冲着“七雄会”来的,这酒席之上狄不倦要是招呼不周了,砸的那也是四门三帮的脸面。
就只有那邵德锦,非要找这种很的斜茬儿,仿佛他来这么一句,狄不倦就真理亏了、还欠了他点儿什么似的。
“狄某,还是要顾及一下这四门三帮的脸面的……”果然,狄不倦入座之际,便反唇相讥道,“我可不像某些人,里子不行,连面子也差不多丢尽了。”
“哼!”邵德锦闻言,一拍茶几,“姓狄的,你是什么身份?吕老门主还坐在这儿呢,四门三帮的脸面什么时候轮到你来……”
“行了行了……”没想到,下一秒竟是吕衍打断了他的话,“邵门主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担待不起。”
这吕衍人虽老,脑子可不糊涂。
之前双谐拿这说事儿的时候是什么场合?那是在七雄会之上那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千八百个江湖同道都看着呢,那他们自是能用这套“论礼儿”的路数把狄不倦给架起来。
但现在是什么场合?这是漕帮总舵的后堂,四门三帮内部的几位掌门和副掌门级人物在私下里谈判,这种时候你邵德锦扯这个?谁理你啊?还把我老吕举起来当尚方宝剑使……你是不是傻?
“诶?你……”邵德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吕衍给堵那儿,脸上顿现尴尬之色。
狄不倦是真懒得跟这废物多啰嗦,直接无视他,接道:“诸位,眼下这里也没外人,只有我们几个与那件事有关的门派在,那狄某也就有话就直说了……”他顿了顿,“我可以对天发誓,派杀手去袭杀葛师侄、郭师侄、还有林少侠的人,绝不是我狄某,若此言有虚,我愿遭厉鬼讨命、不得好死、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哈!笑话!”对方话音未落,邵德锦便大笑道,“发毒誓就能当证据了吗?你问问在座的几位信你吗?”
然而,鲁康、雷三娘还有吕氏兄弟,并没有笑。
今天若是邵德锦在这儿赌咒发誓说这些,那的确是没人会信的,但狄不倦这样说……可信度却是不低。
理由很简单邵德锦是小人,而狄不倦是枭雄。
小人有小人的便利,枭雄有枭雄的负担。
像狄不倦这样的人,心高气傲,唯我独尊,他对别人的手段有多狠辣,对自我的崇拜就有多痴迷。
你要说狄不倦在背地里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事后又在人前矢口否认,这并不奇怪但你要说他会拿自己的命、甚至是来生赌咒发誓,他应该是做不出来的……
哪怕他不信鬼神、也不惧鬼神,但只要有一丝可能……那毒咒会应验,他也不会让自己背上这风险。
再者,狄不倦在七雄会的台上所说一些话也没错:以漕帮目前的实力,只要一切如常,总门主无疑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他有什么理由要去暗算那几个小辈呢?无论这暗算是否成功,对他都没有什么好处,只会坏他的事。
“嗯……吕某也相信,这事情并不是你做的。”片刻的沉默后,那吕衍也是无视了邵德锦,直接对狄不倦道,“只是……”
“只是这事情出在我漕帮的地界上,我身为帮主,怎么都该给诸位一个交代。”狄不倦接过了吕衍的话头,顺着往下说道,“这点……我自然也明白。”他装出一副真的不知道凶手是谁的样子,言道,“但查明真相,需要时间,而且就算花了时间,也未必能有真相……”
他这后半句话,他们这些老江湖也都懂。
那个年头,官府都有一大堆查不清楚的命案呢,更别说江湖和绿林道了。
打个比方吧,门派甲的一个弟子和门派乙的一个弟子,在一条无人的山间小路上偶遇,两人起了点争执,然后其中一个就把另一个杀了,还一脚把尸体踹下了山……这事儿该怎么查?
只要这凶手不再对人提起,谁会知道那个死者的去向?尸体落到山崖底下,极有可能不到半天就被野兽给吃了,凭什么这世上就有那么巧的事情,正好就有人在半天之内发现了山崖底下的尸体?更不用说……即便真有人发现了尸体,那人也未必会去报官啊人家为什么要惹上一桩和自己无关的人命官司?万一那地方的官府为了结案邀功,直接把报官的这人当凶手抓了,严刑拷打再扣个死罪呢?这种事在那会儿也是很常见的。
简而言之,在那万恶的旧社会,这种不了了之的命案可谓是多如牛毛,狄不倦这句“未必能有真相”……没别的,就很真实。
“那我儿葛世之死……难道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雷三娘对这种回答断然是不能接受的。
“雷师姐稍安勿躁。”狄不倦回道,“我说了,查……我自然还是会查的,只不过我不能保证这事要查多久、更不能保证会查出怎样的结果来。”他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咱们再退一步说,即便是有朝一日,我查明了真凶,将其交由雷师姐你千刀万剐,那葛师侄也无法死而复生啊。”
“那你的意思……”雷三娘那火气又有点儿上来了,语气一下子又变得很冲,“让我节哀顺变不成?”
“非也非也……”狄不倦道,“只是想劝雷师姐一句,来日方长,不要为了这一时一地报不了的仇怨,气坏了身子……”
话都是好话,雷三娘也不好就着这话骂街,只能冷哼道:“哼……我身子骨还硬朗得很,不劳狄帮主费心。”
狄不倦见把这最难搞的苦主给稳住了,便也不再就这事反复啰嗦,他当即抬起手来,拍了两下。
掌声刚落,这茶堂的后边儿就有几个漕帮的帮众掀开帘子,哼哧哼哧地扛出了两个大箱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