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请三◎
郑二郎在旁边看得心肝直颤, 他也是头一遭看见有当女婿的敢和岳丈拍桌子干起来,他是真相信,若是今儿岳父不让那后娘去她亲闺女家吃酒, 这猎户女婿真能把岳父家的桌子给拍成两半!
莽夫,果真是个莽夫!
郑二郎自诩是个知礼仪懂感恩明是非守规矩的文化人,他上过两日私塾,可比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强多了,便是不咋看得上岳父一把年纪还娶了个比他年轻许多的后娘, 而且琴儿对这个后娘也是诸多不满,说她是个搅家精,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说过啥,毕竟岳父就是岳父,便是心里有再多意见,当女婿的都不能和他明着横起来,不然说出去人人都要说他郑二郎不敬重岳家, 骂他不孝顺。
可这猎户却是差点把他岳家堂屋桌子都拍烂了, 瞧瞧那大掌和力道,好悬他拍的是桌子不是岳父大人,不然怕是十个岳父都不够他拍的。
这连襟有点脾气啊。
郑二郎最怕的便是这种莽夫,跟莽夫是不能讲道理的,“有理说不清”这话说的不就是卫大虎这种人,真真是,惹不起惹不起。
堂屋里的气氛里一时凝滞住了, 郑二郎左看看右看看, 老丈人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手指头都在发抖。这连襟也是, 横着一张凶脸,半点不退让,他有些尴尬地开口:“这,这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哈,没必要闹成这样,有啥事咱好生商量,别、别动武。要我说,这事儿还得问岳母的意思,看岳母是上我家吃酒,还是去妹子妹夫家。”
见大家伙都不说话,郑二郎都后悔开口了,他干啥要开口啊,关他屁事啊。可说都说了,覆水难收,他便看向岳父,劝道:“妹夫说的也没错,咋能叫岳母在家看家呢,这说出去谁不得骂我家琴儿和大哥二哥不孝顺,咱都不是不孝顺的人,咋能背这口黑锅?咱听听岳母是咋想的,看岳母的意思。岳父,您说呢?”他都恨不得用胳膊肘捅岳丈了,随便谁看家吧,反正不能是岳母看家,人亲闺女亲女婿都回娘家了,眼下正瞧着呢,当着他们的面敢把后娘当狗使唤看家,他担心那猎户会直接抄刀子把这屋人当头野猪给放血。
你和猎户能讲啥道理啊,那就是个莽夫!
还看不清形势吗?他这个当亲女婿的要给他岳母撑腰呢!
是他经得住他揍,还是岳父大哥二哥经得住他一拳?反正他是经不住的,赶紧的吧,随便大嫂二嫂谁在家看家,这钱家他是半点待不下去了,趁着天还没黑,赶紧的走人!
钱厨子咋可能看不明白,但被继女婿拍桌硬刚,还是在他钱家,他卫大虎就敢这般嚣张,半点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心里气不过,感觉面子里子都丢了,便梗着脖子不说话,正好此时买酒回来的钱大郎和下地回家的钱二郎进了院子,连在外头耍的狗子都蹦跳着回来了。
家堂屋里坐着这么多人,钱大郎钱二郎都有些吃惊,咋桃花和她男人也来了?今儿啥日子啊,女婿们都上门了。
甭管和卫大虎熟不熟,钱大郎跟着他爹四处做席,面子功夫那是半点不落,他脸上带笑走到堂屋,先是把手里的酒放桌上,看着桃花和卫大虎笑道:“桃花和大虎咋来了?”
桃花叫了声大哥二哥,把要请娘和狗子上门吃酒的话说了一遍,狗子也看见了她和卫大虎,他嗷嗷叫着冲过来扑到姐姐怀里,桃花伸手把他抱住,她看着钱大郎,皱眉道:“大嫂说叫娘在家中看家,家里的鸡和猪没人喂,大哥,我是妹子,家里别的事儿我管不着,也没有说话的余地,但事关娘,这话我不吐不快,琴儿姐生孩子是大喜事,全家上门道贺,这本是应该的,但咋就唯独落下娘?还叫娘一个人在家里守着门?”
钱大郎脸上笑容微变:“桃花是不是有啥误会?咱没有落下娘,是娘自个不愿去啊。”
“娘因为啥不愿去,大家伙心里都有数,我也就不说出来了,免得你我面子上不好看。”
钱大郎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看着桃花,眼眸微眯:“你这是什么意思?”
桃花嗤笑一声,并不说话。
钱琴儿那点小心思当谁看不出来,她没出嫁时就爱搞这些小动作,每日和村里姑娘说自己每天在家里有干不完的活儿,日日都装出一副疲累困乏的样子来,好让大家伙在私下骂娘,说她这个后娘磋磨前头留下来的女儿。
娘为啥不愿去郑家,还不是钱琴儿表面装着邀请娘去郑家吃酒,把面子做得足足的,但私下里却一句又一句的后娘,就是提醒娘,你不是她亲娘,可别没皮没脸的凑上来,郑家不欢迎你,她钱琴儿也不欢迎,要她清楚自己的身份。
所以钱大郎说什么娘自己不愿意去,桃花都懒得和他维持这个面子,具体是咋回事儿,大家伙心里头都清楚,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装疯卖傻了,你愿意装疯,她还不愿意扮傻呢!
钱琴儿要面子,她也要,反正她也不是真心想请钱厨子上门吃酒,他去他的亲闺女家,娘也去她的亲闺女家,谁都别想拦着谁。若他们敢拦着娘去她家,她今儿就啥都不管了,要吵架也好,甚至是打架也罢,她都不怕!
她男人在她身边,她倒要瞧瞧他们敢不敢动手!
桃花紧紧攥着卫大虎粗大的指节,从他身上汲取安全感和勇气,自从被娘带进钱家后,她一只都是弯着腰过日子,这么多年,她头一次在钱厨子和钱大郎面前挺直腰板,半点不退让。她站起身,放开了攥着卫大虎的手,而是一手揽着狗子的肩,一手牵着满仓,把娘藏在他们姐弟三人身后,她直视钱厨子和钱大郎,即便牵着满仓的手在发抖,她仍旧毫不退让:“爹和大哥二哥去琴儿姐家,娘和狗儿去我家,就这么说定了。”
钱大郎脸色难看,这还是桃花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话,真就嫁了人翅膀长硬了,眼里没爹,没他这个大哥,更没钱家了?
“钱家的事,你一个出嫁女……”
“咔嚓”一声响,堂屋桌子应声而断。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紧随而至又是一声“啪嗒”脆响,钱大郎感觉自己的腿湿了,啥东西溅了他一身,他僵硬地扭头看向他家桌子。
啊?桌子咋断了?
那他刚买回来的酒?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裤腿,他刚买的酒?!!!
卫大虎站起身,他高大魁梧的身躯立马衬得钱大郎就和小鸡仔似的,钱家堂屋都变得逼仄了,视觉上连房梁都变矮了。
一片阴影投下,钱大郎仰头看着继妹夫,感觉脖子有点酸,他还在为碎掉的酒坛子而心痛,这桌子咋突然就裂开了?这坛酒可花了他三钱银子!
“岳父,时辰不早了,这事儿怎么个安排,你说。”卫大虎看向钱厨子,脸上没半点表情,似乎他敢说出啥自己不满意的话,他能当场把钱家屋顶掀了。
钱厨子一张脸通红,气的,也是羞恼的。说啥,他要他说啥?他都把他家桌子拍成两半了,他敢说啥?他现在就是很后悔,当初咋就把桃花嫁给了他,只道猎户穷,却没想过穷山恶水出刁民,他就是那个刁民!半点不懂得敬重长辈,居然敢冲他摆脸子拍桌子!
可他再生气后悔能干啥?他啥都干不了,他两个儿子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个头大,打不过,说啥都是虚的!
“说啥说,她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管不着,我也不管了!”钱厨子一肚子火,没办法冲卫大虎发,便全朝着赵素芬去了,他脸红脖子粗吼道:“狗子过来,跟爹一道去给你大姐姐道喜!”
狗子想也不想转身抱住姐姐的腰,学他老子,扯着小嗓子吼:“我不去!我要和娘一起!”
“你,你,你还知不知自己姓什么?!”没想到素来听他话的小儿子居然敢冲他嚷嚷,还和他娘同一个鼻孔出气,钱厨子指着小儿子的手指都在发抖,逆子,都是逆子,胳膊肘全都往外拐,钱家白养他们姐弟了!
“我咋不知,我跟你一个姓呢。”狗子趴在姐姐怀里,说啥都不好使,“我不去大姐姐家,她不喜欢我,她还叫娘后娘,她生孩子关我啥事,爹你和大哥二哥去就行了,我要去我亲姐家!”
“琴儿就不是你亲姐了?!”
“她是我亲姐她咋偷偷冲我翻白眼!”
“行,行行行,钱来福你行!”钱厨子气得想拍桌子,但桌子已经叫那猎户拍烂了,他一拍大腿起身,不再看他们,“老子日后不管你了,你就和你娘你亲姐亲吧,我看他们能给你啥!”
说罢,他转身便回了屋。
他一走,堂屋气氛更尴尬了,郑二郎脚指头抠着鞋底板,这事儿闹的,这继妹也是,咋敢这么和岳父和大哥说话,难怪琴儿老说她在家又爱躲懒不做事,还喜欢顶撞长辈,可真是叫她说对了,怪不讨人喜欢的。
“大哥二哥,时辰不早了,咋个安排,你们赶紧商量商量啊,咱还得赶路呢。”郑二郎是不管谁看家,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但若是再这般吵闹下去,到家怕是天都黑了。赶夜路危险啊,他们平安镇最近挺乱的,镇上死了不少人呢,不过这事儿外人不知晓,消息都被捂下来了。
钱大郎和钱二郎对视一眼,都有些为难。后娘不愿在家守门,他们家东西多,咋可能不留人在家,便是别人偷去一只鸡,他们都心疼够呛,可叫谁看家呢?
孙氏那性子,必然是不愿意的,若是叫她看家,怕是家里的鸡没被外人偷了,倒是会被自己人杀了填五脏庙。那叫老二媳妇看家?钱二郎又不愿意,凭啥是他媳妇看家啊,啥好事都是大嫂孙氏的,都是钱家的媳妇,凭啥大嫂能走亲戚去吃好肉喝好酒,他媳妇要苦哈哈在家守门?
桃花却是不管他们的,她一手揽着小弟,一手牵着大弟,从进门便是争吵,满仓的存在都没人在意了,她扭头对娘道:“娘,咱也去拾掇两件厚衣裳,在我那儿歇两宿,多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