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宁闻言微微一怔,再抬头,却只见那绣了金龙的衣角翩然擦过,人已走远,只留下了淡淡的冷梅香气残留在空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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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微亮,县衙里头王阳就已派衙役拓写了几十份告示,贴在了整个白阳县的街头巷尾闹市处,一时间天家派人下来剿匪的消息传得是沸沸扬扬。
虽说虎头山里有许多灾民集成的土匪窝,但实际上经过几年发酵,也不乏有良民眼红劫匪这行当来钱快捷方便,铤而走险自愿上山的,安逸日子过久了,这会儿听说上面真要动真格剿匪,心下都是又惊又怕。
贴完告示,晏凤珣又命王阳圈出县城内那些山匪留下的亲眷住处,着令手下侍卫与衙役分头去这些户上盯梢,恩威并施,仅仅第一日,便有十余个山匪自愿下山认罪,攒动的人头聚集在衙门外看县令升堂,几乎要将县衙的门槛都给踏破。
赵文中到县衙后面向晏凤珣汇报进展,说罢却没听见回复。
偷眼见他过分俊美却又格外冷硬的面容,犹豫着开口提醒道:“太子殿下,这些认罪的山匪虽未杀过人,但这么些年越货截道的事也未少做。若真这么放了,只怕您和我离开之后,他们想着曾经吃过的甜头,不多久便又会故态复萌,重新上山,那今日我们做的这些岂不是徒劳?”
晏凤珣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目光落在赵文中身上:“赵大人有何高见?”
赵文中哽了哽:“这……微臣……”
放自然不能全放,可抓也不是那么好抓的。白阳县是个小县,总人口也不过五六千,牢房总共又能有多少?
再去掉关押了其他的重犯、要犯的牢房,剩下的装不装得下全部的山匪不说,就算是能勉强塞下,可每天需要供应的牢饭加起来可都是笔不小的开支,一两日便罢了,长此以往肯定行不通。
晏凤珣又看了眼身侧的谢怀宁:“谢吏目的意思呢?”
谢怀宁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扫了他一眼,低头恭恭敬敬道:“下官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愿说?”
晏凤珣抿了口茶,凝望着他淡声道,“世人谓:医者仁心。白阳县乃至平安郡郡内民众一直为匪患所苦,治人病不如治人心,若吏目为独善其身而有意藏拙,致使百姓继续受苦,那这罪过可比庸医以医术害人还要大得多了。”
这一顶为虎作伥的大帽子被晏凤珣嘴皮子上下一碰,硬生生砸在谢怀宁的头顶,叫他听在耳里,失语在心中。
抬头与晏凤珣视线相对了片刻,看着那人望着自己时那双深邃却又莫名笃定的眼瞳,他胸口莫名一悸,下意识半垂了眼将两人的视线重新错开。
看样子,虽然昨天夜里因为他蛊毒发作,晏凤珣不知怎么暂时没有同他计较,但他到底不是什么宽胸大量好相与的人物,那句关于青楼的回击还是叫这位殿下暗自记在了心里。
只是如果晏凤珣真是这么个恩怨分明却又睚眦必报的性子,那若是有朝一日他知道当年前江之战时,那个潜进他军帐中偷袭刺伤他的刺客是他,恐怕到时候他命休矣。
谢怀宁天马行空地在心底琢磨了一瞬,又不由得为自己过于超前的忧患意识感到好笑。
迅速地整理了下脑中的思绪,他回答道:“匪盗并非正经营生,从来都为伦理舆论不容。若不是实在困苦,日子过的艰难,想必大半落草为寇的百姓也不至于此。想要除匪患,就必须要从源头下手。”
赵文中没察觉到那两人之间的来往交锋,听着这话似懂非懂,只能抬头看着两人苦着脸说到:“可他们没有银钱,又非我们的过错,能够发些米粮救济已经是极限,总不能叫衙门给他们发钱吧?”
但一旁晏凤珣闻言却是瞬间明白了谢怀宁的意思,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压了些,低声自语道:“所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殿下所言正是。”谢怀宁看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在赵文中身上,“据我所知,平安郡除烟花闻名之外,布匹织造手艺也不输于人。京中布坊里售卖的除江南织物外,余下三成布料多半来自郡中。
若是赵大人此后能调动一批能工巧匠来此为所有未造杀业的山匪传授织布技艺,下令规定学成者方可免除牢狱之刑,学大成者可由官府牵头划拨地皮,安排至周围各县帮其开设相关坊间店面,如此一来,百姓富强,流寇可去十之八九。”
赵文中闻言,默默在心中盘算几遍,觉得这个方法的确可行,神色一亮,不由得上前了半步接着追问道:“那剩下一二又该如何?”
谢怀宁与他对视,深灰色的眸子在晦暗的光线下,全然看不出之前那份娓娓道来的慈悲,反倒是因为过于干净剔透而显出几分不自知的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