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新笑道:“镇守使大人还在乎这个?”
“不是太在意,就这么随口一说。”
陈朝揉了揉脑袋,叹气道:“本来这种事情应该让南渡来做的,她做起来,肯定是轻车熟路,不过现在北境也很需要她,本官只好亲自来做了。”
陆新看着陈朝,没说话,只是眼角有些笑意。
陈朝回过头来,看着陆新,笑道:“有件事可以坦白告诉你,要是朝廷撑过这一次,你们陆氏肯定会得到些好处的,许多生意,朝廷都可以交给你们不准。”
陆新摇头道:“陆氏不是为这个才做这些事情的。”
“不为这些做这些事情,但做了这些事情,自然会有回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个道理很简单,你肯定明白。”
陈朝揉了揉脸颊,笑道:“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朝廷不能理所当然,你们也不能理所当然,要这样,这个世道才会越来越好。”
陆新想了想,说道:“受教了。”
陈朝笑而不语。
之后和这位陆氏未来的家族闲聊半个时辰之后,陆新转身走出车厢,只是提起灯笼后,这位年轻的经商天才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认真问道:“镇守使大人,我们真的能打赢吗?”
同样的问题,在不同人的脑子里都浮现过,但很少有人能真正来到陈朝面前,这么把问题问出来。
车厢里沉默了很久,没有声响。
陆新以为陈朝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只是笑了笑,便转身要离开这里。
但就在这个时候,车厢里响起了声音。
“答案就像是你手里的灯笼,照亮不了太多地方,但至少你能因它而看到前面的路,我们或许也会输,或许也会像是这灯笼一样,只能照亮周围的微末的地方,无法和白日里的那些能照亮一切的天光比较。”
“既然如此,我们努力的意义是什么呢?”
陈朝笑了笑,“早知道无法照亮所有人,无法改变所有事,那我们为什么要一直坚持这么做呢?”
“是不是没有人会在意我们做了什么?”
陆新看着手里的灯笼喃喃道:“是啊,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车厢里的陈朝笑道:“因为被照亮的人会在意。”
“本官更害怕的是,如果连这盏灯笼都没有了,那么下次你们走夜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
……
马车缓慢离开那条长街,有了个马夫,是翁泉。
这位如今的左卫副指挥使如今愁眉不展,和之前跳脱的性子很不一样。
陈朝隔着帘子问道:“怎么,是上次去你二舅家吃饭没吃饱()
,这么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虽然是打趣言语,但实际上陈朝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么沉闷的翁泉。
要知道,这家伙是个比郁希夷还要话痨的存在,不应该这样的。
翁泉咬了咬牙问道:“大人,下官能去北境吗?”
翁泉这么一开口,陈朝就明白了,八成是这家伙想去北境,但是被他那二舅按下来了,所以才愁眉不展。
陈朝挑眉道:“你去北境,去了这神都的事情交给谁来做?”
“总有能人能做的,下官想去北边杀妖,想为朝廷出力!”
翁泉深吸一口气,“只要您开口,下官今晚就可以出城!”
陈朝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翁泉。
翁泉等了好久没等到陈朝说话,正要开口,陈朝便缓缓说道:“着什么急呢,该你去北边的时候,你也跑不了,到时候你要是想活,也活不了。”
翁泉欲言又止。
陈朝说道:“我要是你,就赶紧找个媳妇儿,给自己留个后,别到时候死在北边,以后清明都没人给你遥遥烧一把纸钱。”
翁泉摇头道:“既然要死在北边,那就不这么折磨人了,让喜欢的姑娘给自己守寡,想想下官就难受,还不如让她好好嫁给别人,平平稳稳的过一辈子。”
陈朝感慨道:“没想到你这脑子还能想到这一点啊。”
翁泉嘿嘿一笑,“本来就是嘛,喜欢一个姑娘,哪里舍得看她受苦,恨不得所有的苦都让自己吃了,那姑娘就只是享福。”
陈朝瞥了一眼翁泉,说道:“那你打定主意是要娶个老太爷了?每天还要给人捏脚捶肩?”
“对,大人,这样没问题吧?”
翁泉本起来,他有些心里没底。
陈朝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两个人互相为对方考虑,只等着别人来为自己做事情,或是只为别人做事情,都不对。”
翁泉哦了一声,还是有些迷糊,这家伙,哪里搞得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不过他只是把这话记在心里,然后很好奇地问道:“大人您和谢姑娘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成婚?”
陈朝还没说话,马车就停下了。
他们来到了谢氏的宅邸,谢氏那边早就得到消息,只是这一次没有大开中门,陈朝深夜拜访,当然不是为了让旁人知晓的。
陈朝走出车厢,看了一眼谢氏府邸那边,然后才说道:“本官也怕让喜欢的姑娘守寡。”
老家主陆寅的声音不大()?(),
但此刻整座祠堂里的所有陆氏子弟都在认真听着陆寅说话?()???。?。??()?(),
因此他这句话一说出来()?(),
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
整座祠堂都变得极为安静。
所有人的心里,此刻只有一个想法,老家主疯了?!
要知道,家主陆寅,执掌陆氏一甲子,这一甲子以来,陆氏大小生意,大部分都是他一力促成,在所有人的心目中,老爷子从法,眼里只有利益才是。
可这样的老家主,为什么会说出十成不够?
不仅是陆新,包括其他的所有陆氏子弟都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
“家主,您刚才说什么?”
有陆氏子弟小心翼翼开口,看着那坐在主位上的老家主陆寅,十分希望自己刚才是听错了。
“说什么?老夫刚才说的,你没听清楚?好,那你们这一房的生意也就不需要你了,这般年纪,连耳朵都不好使了,还做什么主事人?”
那人瞬间()
面如死灰,嘴唇颤抖,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家主那双略微有些浑浊的双眼扫视了一圈,淡然道:“十五,你了什么。”
被点名的十五叔一下子便站了起的是十成不够。”
他也不想承认是这句话,但之前质疑的家伙,是什么下场他也看到了。
陆寅看了一眼四周,问道:“你们都听清楚了?”
祠堂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但在如今这个局面下,不说话就是默认。
短暂的沉默后,二姥爷还是站了出来,他同样头发花白,整个人有些佝偻,论辈分,他和陆寅是同辈,论情分,他和老家主从小一起长到大,此刻如果老家主还能听谁的,大概就只有眼前这位了。
“寅哥儿,十成利润,实在是太多了,陆氏走到如今不容易,你不要一时冲动,而毁了整个陆氏啊!”
二姥爷这么一开口,都其实极有讲究,没有称呼家主,而是用了更为亲切的称呼。
“守业,你还真和你的名字一样,抱着这两个字过一辈子?”
陆寅看了二姥爷一眼,但也只是一眼,这位陆氏家主很快便说道:“我说了,十成不够,除去陆氏今年的十成利润之外,各房都去账房看看,将上面能拿出什么这样过得苦,你们的生活比整个天下的九成百姓都要过得好,如今再难也难不过他们。”
“而且要是以后朝廷还要差钱,我陆氏还要拿出来更多!”
十成的利润,加上这各房账面上能动的八成,虽说抵不上朝廷一年的一成税收,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至少供养一支人数不多的军伍,完全没有问题了。
原本说要拿出十成利润的时候,这些个陆氏子弟,就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现在再说还要拿出各房的账面上能动的八成话最管用,最有权威的家主,他们也想要争一争。
只是不等他们说话,老家主就已经再次开口。
“我知道,你们现在都觉得我疯了,朝廷要打仗,便让他们打,我们拿出些钱意思意思也就行了,为什么要拿刀子捅自己,再有就是,我陆寅在你们眼里,不从来都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要这么行事了?你们的这些问题,我都能告诉你们为什么,头一个,为什么朝廷要打仗,陆氏就要这么拿钱,那是因为这一次的大仗不同以往,妖族举全族而南下,北边的边军顶不住,那么咱们这座大梁朝就要成为历史,好一点,妖族掳掠一番就回到北边,差一些,那就是未来大家都他娘的当妖族的奴隶,妖族心情好一些,就丢给你们吃块肉,不高兴,就把你们当肉吃。这种日子,你们能过吗?反正老夫过不了。老夫这老腰虽说老了,但也弯不下去!舍不得这点钱,让北境长城破了,你我没一个能好好活着,那到时候有这么多钱,又有什么用?”
“至于我陆寅为什么能突然不做这个铁公鸡了,道理也很简单,别的事情,陆氏可以不掺和,自己挣钱就是,但这种大事,谁还能他娘的袖手旁观?况且太宗年间,我陆氏死在北境的先辈,不止一个,你们他娘的在祠堂里反对这个反对那个,是想让先辈寒心?做那个不肖子孙?!”
老家主缓慢站起身的话,我多少还听一些,但这一次,不听了,就这件事,谁要反对,那就逐出陆氏去,把他从族谱上把名字抹去,再也不要说是我陆氏的子弟!”
祠堂里的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严肃的老家主,此刻自然是什么话都不敢说,只能这么沉默着。
老家主撑着拐杖来到陆新身侧,看着这个年轻人,微笑道:“小新,这件事就交给你你来做,你做完了这件事,也该接手家主之位了。我老了,好些事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你还年轻()
,有精力,就多担些担子。”
陆新欲言又止。
老家主摇摇头,“不要觉得自己年轻不能服众,真要说年轻,那位镇守使大人也那么年轻,不一样做得很好?年轻人不出来,非要熬到我这个年纪才出来?”
“没这个道理的。”
老家主摇摇头,拍了拍陆新的肩膀之后,又看了一眼陆青绫,意味深长说道:“青绫,有些事情,我们这些老家伙说了不算了,得你们这些年轻人自己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