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叹了口气。
“老师。”
忽然,黑夜里响起一道声音,一道人影提着灯笼来到了这里。
正是从渭州而来的周枸杞。
这位阔别神都数年的读书人,如果不算那次来见公主,此刻才算是他真正地回归。
魏序也听到了这声音,便有些失神。
院长神情复杂地看着提着灯笼站在小院外的周枸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枸杞看着跪在院门外的魏序,轻声道:“魏师弟。”
说来说去,他们都是同门。
当初曾一起读书,一起论道,一起对弈。
那个时候,两人之争,是君子之争。
就好像现在他和谢南渡一样。
魏序没说话,他甚至没去看周枸杞,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位同门师兄。
周氏一族,死于魏氏之手。
周枸杞也不着急,只是看向院长,说道:“老师,这是弟子和魏师弟之间的事情,老师应该去老师该去的地方。”
院长说道:“何处又是我该去的地方?”
周枸杞笑道:“老师既然是个读书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今夜的大梁朝在面临着这两百余年的最大考验,若是皇帝陛下就此身死,那么天地一变,便是大变。
院长沉默不语。
“书院的确和大梁没有什么隶属关系,但只怕再不会有陛下这样的陛下,再不会有这样的大梁,我们既然读的是圣贤书,如何不做些事情?”
周枸杞平静开口,“至于魏师弟,想来不会这么快想着死的,这么多年的恩怨,我们有很多话可以说。”
说完这句话,周枸杞便看向院长,在等自己这位老师的选择。
院长没有表态,只是问道:“你今夜还要做些什么?”
“自然看看是谁要来杀陛下,然后站在陛下身侧。”
周枸杞没有犹豫,很平静地开口,仿佛就是在说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魏氏是鬼,但却不是今夜最重要的。”
院长看着周枸杞说道:“你很有可能死在今夜。”
大梁皇帝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想要杀他的人有很多,能杀他的却不多,如果真有人打定主意想要杀他,今夜来的人,一定会是当世最强大的几人之一。
周枸杞才踏足忘忧尽头,或许能和魏氏家主相当,甚至还有可能不如,在这样的局面下,其实不是很有作用。
“是为了报恩?”
院长看着自己这个学生开口问道。
周枸杞摇头,有些感慨道:“陛下这样的人,怎么又会让人不想追随呢?”
院长听着这话,有些沉默,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学生在经历了那般之后,会变得世俗一些,却没想到,他始终都是那个周弦山,如此理想。
院长不再说话,只是走出了院子,没有在魏序身旁停留,而是来到了周枸杞身侧,才止住脚步。
周枸杞说道:“先生放心。”
听着这话,院长说道:“但愿真能放心。”
说完这句话,这位读书人的领袖离开了这里。
此间便只剩下了周枸杞和魏序。
周枸杞走进小院里,来到之前院长坐的地方,伸手倒了两碗酒,这才笑道:“魏师弟,有些话总是憋着也没什么意思,今夜我们有些时间,可以说一说。”
魏序没说话,但是站了起来,沉默地走到了周枸杞对面坐下。
这两位同门师兄弟,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对坐了。
在那桩事情之前,两人的关系说不上极好,但至少不差,如今两人对坐,已经是时过境迁。
“记得当初的最后一局棋,还没下完,不知道如今是不是有机会把没下完的下完?”
周枸杞笑着看向魏序,然后伸出手指在桌面上划过,纵横交错之间,便有一张棋盘落在上面。
魏序看着那棋盘,沉默不语。
周枸杞却已经凭着记忆,在棋盘上点了许多地方,他所点的地方,自然便出现了一枚枚棋子。
魏序也伸出手,留下许多棋子。
两人都是当世最了不起的读书人,即便是数年之前的棋局,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周枸杞看了一眼棋盘,说道:“当初的局面也是我占优一些,只不过我这些年没再下棋,想来棋力已经不如你,毕竟你在神都,还能时时和苏师弟切磋。”
苏意也是院长的弟子,或许还是天下最会下棋的人。
“把我们这些人绑在一块,只怕都不是苏师弟的对手。”
周枸杞感慨一声,笑道:“倒也是许多年不曾见过他了。”
魏序脸色苍白,几次想要张口,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周枸杞说道:“人生有许多事情难以选择,但还是要选,但不管怎么选,千万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不然就和现在的魏师弟这般,浑浑噩噩了。”
魏序忽然说道:“如此情况,换你,你会如何选?”
周枸杞看了魏序一眼,淡然道:“自然是拦一拦他,拦不住,便死在他手上便是。”
“血液里的东西,当真说舍便舍吗?”
魏序有些不解,他的眼里满是迷惘的意味。“那个叫陈朝的小子不是才杀了自己的兄长吗?你以为他为何要杀?”
周枸杞说道:“自然是争的对错,不是别的。”
魏序听着陈朝的名字,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他的确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人。”
周枸杞说道:“其实很好理解,无非是对错在他的脑子里,要比其他很多事情更重要。”
“魏序,你不是个坏人,甚至你可以说得上是个好人,但你太懦弱了,要知道,在这样的大事上,懦弱的人,是没办法选对的,而你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会带来极大的后果,对了,应当是该我落子。”
周枸杞伸手落子在棋盘上,笑道:“你们想得很好,拦住了先生,那么陛下孤立无援,今夜便会死在你们手上,但实际上魏氏既然这么多年都是鬼,早已经说明一个道理,那就是你们并不重要,至少要舍弃,你们是最早被舍弃的。”
魏序说道:“都是棋子。”
他也落下一子。
“不过你还是做了错事,也就是甘愿继续留在棋盘上做棋子,老师这些年的犹豫不决,只怕也是因为如此。”
周枸杞似笑非笑。
“我不配做院长。”
魏序很平静,但眼眸里的情绪却彰显着他不知道平不平静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