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章 群星闪耀时

卒舞 我等天黑 2558 字 8个月前

这话一出来,不止是尹家人陷入暴怒,就连主审官员和陪审们也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文三儿作为尹家的管家,在郡城中也是恶名昭彰,尹世杰干的许多恶事也都有他的一份儿,怎么会替葛新作证?

众人不禁都暗自揣测起来——这贺难究竟是怎么让文三儿开口的?

其实这事的缘由说来也并不出自贺难身上,文三儿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自从贺难去往尹家调查当年尹世杰和葛兰婷的事情后,文三儿就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在了解了贺难近些日子的动向之后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尹家要倒了。

如果尹世杰干的事全被扒出来,拔出萝卜带出泥自己也不会好过,倒不如主动做个污点证人以求从轻发落,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文三儿主动找上了贺难提出了自己的请求,而贺难也欣然应允。

当然,这也远不到一片哗然的程度,因为尹世杰是个什么德行这水寒郡里的人可再清楚不过,他死了也是咎由自取,没有葛新也会有个张新、王新出来。

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尹世杰是死有余辜,那葛新又该怎么处理?这才是今日议案的目的。

“要我说啊……这小哥做事是欠考虑了一些,但是搁谁碰到这种事不急眼啊?反正那尹世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他一个为啥还要再搭进去一个呢?我是觉得这小伙子不该死。”见半天没人吱声,一个粗重的嗓音透过人群传向四面八方,说话的人是一家肉铺的老板,马屠户。

“我也同意这位大哥说的。”接上话茬的是玉兰县的胡寡妇,她因为前任郡丞王隗的案子与贺难有过交集,今日也是被贺难邀请过来作为陪审的一员:“这尹世杰的恶名都从郡城里传到我们县城来了,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他死是死有余辜。听这小伙子所说他的兄长病故,嫂子还仍旧操持着这个家——谁说寡妇就必须得再嫁了?这尹世杰欺负人家孤儿寡嫂,我看他是活该。”胡寡妇也是自从丈夫死后独自照顾二老,至今也没有再嫁人,连一儿半女都没有,此时不免为葛兰婷的遭遇义愤填膺。

“那可不行,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葛新的遭遇是令人同情,可难道因为令人同情就可以枉法了么?尹世杰是作恶多端不假,但就这件事上我看还是葛新的责任。他千不该万不该亲自动手啊!”这是酒楼的陈老板,他还补充道:“私仇归私仇,要是跟谁有仇都自己提着把刀去杀人,这不是乱了套了?今儿你杀我,明儿我儿子杀你,后天你儿子再杀我儿子,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陈老板,别人说这话可以,你说这话就值得商榷了啊?谁不知道你广进酒楼的大金主就是尹世杰?我看你和那尹世杰都是一路货色,平日里没少跟人结仇呢吧?像我们这些屁民哪里就随意跟人家冤冤相报去?”陈老板话音刚落,另一边传来一声揶揄,这竹楼小馆的赵老板和广进酒楼的陈老板一直不太对付,此刻抓住机会就是一阵抨击。

“刘老板你也别着急往别人身上扯,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家那茶说是正宗的南安红茶,其实就是普通红茶兑水吧?就你这骗钱的事儿也得送进去吃牢饭!”这是卖水果的石小贩。

“哎哎,兄弟们,全体目光向我看齐,看我看我,我宣布个事儿,我……”还有试图喊两嗓子不知道要干什么的。

“这尹世杰可没少闹出人命官司吧?我看早就该杀他了!衙门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指不定里面有着什么勾当呢!没准儿今天都是个幌子,就想借咱们之手整死葛新也说不定呐!”这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反正人声嘈杂谁也找不着谁。

眼看着事态要走向另一个极端,台上的众位官员都皱起了眉头,贺难也是厉声喝了肃静,人群才重新安定下来。

“一个一个说,思远大师,您贵为高僧,还是您先说一句吧。”贺难走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身边。

思远大师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葛施主为嫂报仇,自当是天经地义,而尹施主受戕也是因果报应。我出家人讲究以慈悲为怀,只盼葛施主若是能大难不死可以改过自新,忘却仇恨。”

灵宝门王吉明道长今日也在此列,他是个性情中人,但毕竟与周獠乃是好友,也算是说了一番中肯之言:“在我看来,葛新小友报仇并无不妥,尹世杰之死实属自取灭亡,只是后来将尹世杰的头颅扔在衙门口实在是太过于藐视公堂,依我看死罪可免,活罪难赦,还望贺狱曹给葛新小友、也是给百姓们一个公平的交代。”

“道长说得对。”一位妇人附和道,“尹世杰死不死倒是不关我们的事情,但这葛新提着人头在大街上乱走可太吓人了,我儿子那天看到都吓哭了!我看该罚。”

又有人提出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问题:“从前那些案子也不是没有类似的事情,但杀人者也都受了死刑,如果今日葛新活命了,那以前的结果又当怎么说?他们也算是枉死的吧?死人又不能复生,这案子也不能改判不是?”

一位老人接过话头开了口,他是水寒郡从前的主簿:“这话倒是有理,老朽也想问一句,这葛新是个特例,还是说以后的案子都按照这种方式来判决?贺狱曹可不要因为同情葛新就为他单独开了这个后门啊!”

面对这样的质疑,贺难心中早有答案:“老先生,贺某之所以有这样的提议,就是不愿让人枉死,也是想重新来为此量刑,更是尝试一次变法,如果葛新案能得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且公正的结果,那以后的案子便都依照此案来定夺也不失为一种可能。”

这场旷世的讨论从辰时正刻一直持续到了酉时结束,天色已晚,众人才堪堪感到些许疲乏——不是每个人都能碰到这稀奇的事件,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在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官面前一吐为快,更不是每个人都有决定他人生杀大权的一刻,眼见着贺难要众人开始投票,之前还谈议风生的众陪审一时间却都犯了难,无一人上前。

他们也逐渐意识到了,自己想说什么说出来也就罢了,但投出这一票却是切切实实地影响到台上葛新的命运。往轻了说,他们可能会把一个一腔胆气复仇的可怜人送上断头台,也可能会放走一个从此视人命如草芥的杀人恶魔;而往严重了说,他们的决定甚至能影响到盛国百年来的法度法理乃至后世对于“律”、“法”二字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