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珏从袖中取出一道珍珠五彩缕,将以不对称双翼收尾打结的彩缕尾端递向她,虽尚未言语,但望她的眸光似已胜过千言万语。
“我只见过一个人会这样打结”,萧珏看着她道,“我所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会编结这种样式。”
萧珏紧盯着对面女子的神情,看她清寥如雪的眸光微一颤闪后即又沉静无波,似雪天里飞鸟掠过无踪。
从在松雪书斋前见她起,他的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大半年心境暗自浮沉的百转千回,至此刻再难压抑半分,“是你……你是阿烟……你是阿烟是不是?”
她不回答的话,连眼神也垂了下去,不与他对视,在他情难自禁地靠近她时,甚至向后退了半步。
萧珏向来不强人所难,可今日却不能退,若她真是她,她定是想要做一件极度危险的事,那件事会使她丧命,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告诉我”,如火灼心的忧虑与经年压抑的感情,在他心中激荡,他再向她走去,面上神色是素日罕见的激动,耳根脖颈处都微微泛红,“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告诉我。”
她仍是低垂着眼帘,不看他也不回答。
激烈的心绪似刀尖在萧珏心头戳搅,他感觉嗓子都已酸哑,想再追问时,微张口那酸涩就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烟”,许久,他才能轻轻说出这两个字,他恳求她,“告诉我,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告诉我。”
他说:“阿烟,相信我……”
萧珏希望能快些听到她的回答,可先听到的,却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从假山洞中传来似是隐隐的雷鸣。
他循声抬首看去,见是皇叔,正向他和她快步走来。
第45章
总不知该如何见她。
或许是厌倦了每与她相见必要仇恨地针锋相对,或许是不愿再陷入那夜黑暗里冰冷的绝望,也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份,她另一重可能的身份使他心中的痛楚怨恨越发难解。
自端午夜后至今,皇帝有在幽兰轩门窗外悄悄看过她几次,但一次也没有走到她面前。
他远远地看着她时,倒觉得他离她近些。如此想时,也知他不能再近。
若他真走到她面前,他们必是要极力给予对方痛苦,即使是在与她最为亲密无隙时,他们实际也离得很远很远,似是千山万水、永难逾越。
就只能在她的窗外,或在这等场合,悄悄地望一望。他看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宴席最末端,垂眼不看歌舞,身在此处却似已是红尘外人,是喧嚣繁华角落里一道了无生气的影子,是那夜幽兰轩中早就折翼的坠鸟。
皇帝坐在最上首,悄然看她时也能注意到侧下方的萧珏。见萧珏在她离开不久后同样离席,皇帝便无法安坐在御座上。悠扬温软的丝竹声似是实形的琴弦紧勒在他心头,他心悬在半空、上下无着。
若她只是那道太子妃诏书上的姜烟雨,她应不仅恨他这启朝皇帝,连带着对整个启朝萧氏都痛恨无比,即使是仅想刺杀他这罪魁祸首,但对其他萧家人也应暗中深恨。
可她似乎不是,她是为燕太子要刺杀他,可对萧珏这启朝萧家人,却似毫无恨意。若她是燕清河公主慕烟,这便合情合理,她不憎恨萧珏,即使萧珏是萧家人,因为她与萧珏有旧情,因为萧珏曾是她的未婚夫。
丝竹声嘈杂吵闹地似在鼓噪耳膜,他的心亦似被鼓涨得紧绷,皇帝终是无法一个人静坐在这里,好似他是被抛下的那个人,高高在上,却永是孤家寡人。
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有人盯着的。在离开宴殿、听眼线汇报后,皇帝快步走进堆秀山深处,见她和萧珏正在小石潭边,她低垂着眼,在她身前的萧珏离她那样近,似乎再稍稍一低首,就可轻轻吻她眉心。
“皇叔……”萧珏喃喃一声,惊震等心绪搅缠在心头一时无法厘清,只得在微一怔愣后,垂下眼向来人如仪行礼道,“皇叔……”
皇叔来得这样快,必是他和她的一举一动尽在皇叔眼中。可为什么,既并不在意姜采女,当眼里看不到她才是,为何他与姜采女前脚刚走,皇叔后脚便至。
还是只是他的举动被皇叔的眼线盯着,他到底身份敏感,尽管他并不相信外面皇叔杀兄夺位的流言,也绝无争权夺利之心,可有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从前极力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臣侄,事事谨守本分,绝不逾越半分,可在有关姜采女的事上,他确实是一次又一次地逾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