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旋转着跌落在地,麻花辫散开,黑色的长发被血液浸透,而随药副使之令出刀的独眼教习笑着开口:“斩杀惧魔,凡人以未有命格之身斩杀天魔,你是当之无愧的首席,是这一届星煞之子的魁首!”
他欢喜地赞叹,甩干刀上的血迹,独眼教习语气中已经没有半点轻视,而是发自内心的钦佩。
这是什么?
安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对魔教的一切都做好了准备,可是此时此刻,他仍然还是有些茫然。
他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魔教开始行动了——教习和讲师们纷纷出手,斩杀了近二十名惧魔之战的幸存者,其中有四位都是安靖小组的成员,展风虽然幸存,但却惊愕地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目视着鲜血泼洒。
所有的欢声笑语都停止了,只有寂静。
“魔气。”
有几位‘好心’的讲师解释道:“他们被魔气侵蚀了。”
丝丝缕缕的黑红色气息从尸体中溢出,似乎证明了他们所说的话。
但并没有。
安靖并没有感应到任何魔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能知道这一点,他就是能清晰地感应到,无论是顾叶祁还是其他人,身上最多有点魔气带出的伤口,绝对没有被魔气侵入。
那些气,是血气……少年少女们纯粹的生命血气汇聚在半空,然后被巨大的仪阵收集,要在远方凝聚出什么东西……这才是他们真正下杀手的原因。
他不知所措地用猩红的视角注视着这一切,安靖本能的冷静让他发现,那些被斩杀的少年少女,都是‘悲伤于同伴的死亡’的孩子。
不,不是悲伤。
而是会因为同伴而动摇心神。
其他同样悲伤的人,虽然哭泣,但并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想法,不会动摇……只有那种有着纤细的感知,感情内敛而易变的人才会因为他人的死亡而悲伤地难以自己。
甚至,产生怀疑。
所以他们死了。
但是……为什么?
明明大脑得出了答案,但安靖的理智却无法理解。
药副使和独眼教习正在讲着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楚了。
安靖低下头。他搞不明白。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魔教一年多的怀柔让他对魔教产生了错觉,他们也会讲道理讲规矩的错觉……他早就应该发现的,张盈消失时他就应该明白的,叶修远和仓廪足离开时就更应该警惕,但时间终究还是让他忘记了那种疑惑,那种不安。
原来如此,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早已被异化为魔教的一员了?
不,不对。
——我又怎能例外?
安靖抬起头,他的双瞳散乱开来,无光的眸子环视在场的所有少年少女。
没有一个人对教习讲师的屠杀提出异议,他们惊愕,不知所措,不敢置信——但是得到那根本算不上解释的解释后,他们反而释然,露出了一脸悲伤,以及庆幸‘不是我’的表情。
这些之前并肩作战的伙伴,都一脸理所当然,没有什么人为这些已死之人发声。
甚至,安靖从他们看向自己的沉默中感应到了一丝幸灾乐祸——安靖这一小组没有死人,伤的都极少,他们心中觉得不公平,药副使和其他教习出手,一口气杀了四个,反而让他们舒服多了,感觉到了一种公平。
他们不爱同伴吗?也是爱的,不然这种不公平的感觉也不会出现,他们也惊愕悲伤。
只是,这种感情已经扭曲了,彻彻底底扭曲了……
是啊。理所当然的,他们当然会有这种表现,因为没有这种表现的孩子,那些心智正常没有入魔的孩子……
已经死了。
早就死了。
安靖看见,那些教习和讲师正在将那些死去孩子的尸体扔到祭台之外,那大概就是白沙地尸骨的来源吧。真好笑啊,他这么聪明,看见这些尸骨的第一眼就恐惧地想要逃跑,怎么会不知道这一次仪祭的结果?
所有人都无比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甚至就连被人搀扶坐在一旁的白轻寒都平静无比。
她与安靖目光交错,她的眼神似乎是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切,没有一丝因死亡而起的波澜,白轻寒嘴巴轻轻张合着,似乎正在说着什么话。
——他们饿了。
似是在这么说。
饿了的人,不会在意鸡是不是斗赢了蛇的,他们会一起吃,开心地做成一道菜。
至于其他的鸡,是不会在意的,因为他们庆幸自己不是那只鸡,甚至有鸡可以成为人。
其他鸡,死了就死了。
这就是‘魔’。漠视的‘漠’,入魔的‘魔’。
安靖抬起手,看着自己手中的血。少女的血温热,但开始变得粘稠。
——安靖,伱难道不是魔吗?
——你为了能生存下来,为了能不惹怀疑,安全地当你的大师兄,难道就没有漠视那些可能,没有假装看不见那些线索,没有下意识地移开你的目光吗?
——你在愤怒,你在恐惧,你用这是‘魔教之药’的借口压制自己的感情和冲动,也压制自己的良知和心,让自己变成了冷酷无情的魔。
——安靖,你……
——真是安静啊。
“你们越过了试炼,你们都是悬命庄的一员!”
此刻,药副使正在欢快地对所有人说道:“今日,庄内开宴,宝肉珍药,一应俱全,可随意取用!”
他侧目看向安靖,看向茫然的安靖,失魂落魄的安靖,那双幽绿色的眸子似乎正在笑,似乎正在期待。
——愤怒吗?
他似是在这样问。
——愤怒的话,就拔剑,就觉醒,就来杀了我吧。
他似是在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