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人声嘶力竭的合唱长歌在裴行俭耳边炸响,让他倏然清醒,扭头对上的便是李学博那宛如古井深潭的双眼。
已经六十一岁白须飘飘的李靖双目虽然依旧有神,但眼底的倦色也再难掩饰。
“陛下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此前能于定襄大胜,举国皆称功,然陛下称其为雪耻。”
裴行俭这时才忽然明白过来方才李学博说的话是何等意思,但——
故此,暂时驻扎在西门的凯旋将士们闻听诏令要他们绕长安半圈至南门入城,不仅没有丝毫怨言,反而一个个脖子伸的老长,愈发迫不及待了。
长安的百姓是不屑于去羞辱敌人的,毕竟不同于那曾到过渭水的东图厥,对绝大多数来说连吐谷浑三字如何正确发音都是个问题。
随即李靖喘了口气,侧头交代副官一声让其将谕令传下去,凯旋之师向南改道明德门。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那是男女老少齐齐开口的欢呼,声音杂错但喜意扑面而来。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吐谷浑的贼酋可汗以及其亲属,大大小小的各部头人以及其亲子,掌管这杂胡部落当中祭祀占卜的巫觋,以及一些面色麻木衣衫褴褛的奴工——这些工匠是那些杂胡头人们最为重要的资产。
裴行俭自己怕去天街上挤着出意外,但又不舍得花钱登酒楼观景,最终便是在弘文馆一个人练字度过了难捱的一日。
因而此刻的吐谷浑勋贵们也表现不一,有人两股战战抖若筛糠,有人好奇左顾右盼,更有人满脸痴笑胡言乱语。
裴行俭顿时便有点担忧。
据说这的伏允可汗逃的飞快,那薛仁贵骑术略有欠缺追之不及便被迫放炮欲以阻拦。
结果没想到那向来没个准头的火炮竟乱中得巧,将伏允的亲卫打成粉末,将伏允坐骑吓得惊厥。
伏允这个贼酋受惊落马,变得呆呆傻傻浑如痴儿。
这个样子还怎么给陛下献舞?
理论上,薛仁贵因此擒伏允之功,若一同凯旋献俘则必为亚献。
结果薛仁贵大义凛然称青海地区还需彻底扫荡,以及吐蕃派来打探情况的使者也需有人详谈,将裴行俭扔了出来与李靖一起班师。
故而此时裴行俭便不免有些紧张。
鲜花锦簇的十里天街很快走完,堪称气势磅礴的朱雀门也已然在望。
禁军们也已经在宽阔的直街上罗列好,将朱雀城门楼子的正前彻底摒出一块庞大的空地。
在裴行俭这个高度仰望朱雀门,看到的只有圣上的华盖御扇,以及勉强能分辨的各色服饰,尤其显眼的便是最前方的两个身影,一为赤黄一为明黄,多半便是圣上和殿下。
<div class="contentadv"> 于是裴行俭的心情便忽然紧张了起来。
在禁军的指导下裴行俭小心下马,随后跟在李靖身后亦步亦趋生怕出错。
虽此前未见顺天门献俘,但裴行俭熟读史书对此也相当清楚。
先是李靖上前正式告捷,这番言语相当冗长,但依然会有侍官一板一眼的传颂,既为上达天听,亦为昭告天下。
这番告捷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对此战的总结,苏定方薛仁贵的名字皆有出现其中,裴行俭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功劳不算大,但好在也是真正于圣上面前表名了,这也让他兴奋了几分。
不出意外的是,有关火药等物的作用皆一笔带过,但好在长安百姓也听不出区别。
朱雀城门楼子上的李世民等到这番告捷完毕,便略有惊讶:
“伏允竟成痴儿?”
不过没问题,不如说傻了的伏允对唐朝掌控青海还是重大利好,唯独遗憾的就是不能献歌舞跟颉利作伴了。
这般自语只是瞬息,等礼官宣布下一阶段之后,俘虏们便被押送至前。
李世民见过不少胡人,或骄横或野蛮,但没有例外的是,于皇城下被献俘的胡人们皆会变得顺从且能歌善舞,没有例外。
朝无跪礼,奴虏除外。
这些掌控了青海两百多年的主人们,今日如同最温顺的羔羊一般老老实实俯首跪在那里,任由胜者对其予取予求。
而恰在此时,因为仪式而肃穆不言的百姓似也忍耐不住,一开始只是零星呼喊,但很快就变成了迎向朱雀门的山呼海啸:
“万岁!”
而在这份并不整齐的欢呼当中,李世民颇为惬意的闭上了眼睛,随即就清清楚楚的在这份欢呼中听到了杂音。
皱眉看去,李世民也很快找到了这声杂音的来源。
献俘正中央的主角,青海昔日的步萨钵可汗,吐谷浑之主,慕容伏允。
此刻正跪在那里双手向上,学着外面的百姓一般以不太标准的关中雅言跟着一起大呼万岁,脸上笑的分外开朗。
李世民忽然觉得这伏允可汗傻了也不错,还……挺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