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不熟的白眼狼。
-韩霜之前送了爷一枚南阳玉蝉,你这一个红封未必买得着更好的。
脑海里无端响起这些声音来,李景允盯着这一双没做完的鞋,突然有点想笑。
他口无遮拦惯了,说出去的话一转眼就会忘。他以为她也会忘,可是没有,她也曾认真地盘算过给他一份更好的礼物。
只可惜,他好像错过了。
舌根微微泛苦,李景允盖上盒子,抿唇看向了窗外。
主院里。
花月趴在庄氏的膝盖上,旁边的奴仆都已经退了下去。她任由庄氏抚摸着头发,像只乖巧的猫一样半眯起眼。
“夫人。”她小声道,“奴婢今日见着了司徒风。”
抚着她脑袋的手一僵,庄氏怔愣地低头看她,手指慌乱地去摸她的脸。
“奴婢没事,也没哭。”花月笑眯眯地按住她的手,“奴婢只是觉得有趣,那么凶恶的一个人,今日被禁卫押着走出来的时候,鬓边竟然有白发了。”
她歪了歪脑袋,很是困惑地道:“这才几年,怎么会就有白发了呢?”
当年司徒风为了抢头功,带人闯进大魏禁宫、一刀刺穿她皇嫂肚腹的时候,分明还是意气风发,红光满面的。
想起故人,花月又咧着嘴笑开了。
皇嫂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跟讨人厌的殷宁怀不同,她活泼又灵动,总是拉着她翻墙去偷果子吃。
花月曾经好奇地问她:“皇嫂,为什么进贡来的上等果子咱们不吃,非要来偷这洗衣司的酸枣?嘶,真的好酸。”
皇嫂就神秘兮兮地捂着嘴同她道:“因为我怀孕了呀,甜的果子不好吃,就这酸的最好了。”
吓得将果核都咽了下去,她瞪着眼直拍心口:“怀孕了为何不告诉御医!”
“嘘——”面前的小姑娘狡黠地笑起来,又有些害羞地低下头,“我想先瞒着,等你皇兄从观山回来,好第一个告诉他。”
洗衣司那一棵枣树上硕果累累,被秋风一吹,带来一阵香气。皇嫂就坐在果树下,一边吐枣子核一边笑着掰手指:“我要给他生个好看的孩子,要白白胖胖,长大了要跟他一样会疼人……”
尖锐的刀尖带着刺耳的声音把画面扎破,光和影之间破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接着就有艳红的血如泉水一般涌出来,糊满了枣树和皇嫂的笑脸。
花月趴在庄氏膝上,从心肺至喉咙,无法控制地抽搐。
“乖,囡囡乖。”庄氏抱紧了她,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心,有些着急又不得不放缓语调,柔声哄她,“不想了,都过去了。”
怀里的人抖成一团,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空响。
庄氏心疼极了,眼眶也跟着发红:“他会遭报应的,会的。”
天命从来都对她不公,哪里会让她的仇人遭报应?那是仇恨,她要自己去报的。
哽咽了好一会儿,花月渐渐平静下来,抹了把脸又抬头冲庄氏笑:“今日去五皇子的寿宴,公子也惦记着您,让奴婢给您带了一支金满福钗,奴婢让霜降收着了,您明儿能戴。”
庄氏垂眸,抚着她的鬓发道:“你是个好孩子。”
“公子送的东西,怎么白让奴婢受夸?”她抓着夫人的手晃了晃,“也夸夸公子,好让奴婢带话回去哄他开心。”
庄氏浅笑,想了许久,道:“就夸他眼光不错吧。”
看簪子是,看人也是。
花月应了,又抱着她撒了好一会儿娇,才不情不愿地回东院去。
今日也算奔波了一整日,花月以为李景允会早早就寝,谁料这位爷说要沐浴,于是她只能让人去抬水,将主屋里的屏风也立了起来。
以前李景允沐浴的时候都是会让她回避的,所以这回,挂好了衣裳帕子她就要往外退。
结果他突然开口道:“你信不信爷自己能把背心那一块儿洗得比脸还干净?”
花月一愣,下意识地摇头。
“不信还不来帮忙?”他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解开了中衣的系扣。
看他插科打诨久了,花月几乎要忘记他是个武夫,只有衣裳落下,看见这人身上紧实的线条时,她才恍然想起他横刀立马的模样来。
脸上一热,她转过背去。
屏风后头传来入水的动静,花月抿唇,眼观鼻口观心,进去站在浴桶边给他递帕子。
李景允抬眼看着她,眼里的墨色被热气晕开,没由来地多了两分迷茫懵懂。他接了东西放在旁边,然后慢吞吞地朝她伸出手。
花月会意,拿了澡豆要给他抹,可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她愣住了。
先前给他缝过一条伤口,眼下早已结痂,没什么稀奇,可在这伤口旁边,还有三四条差不多模样的疤,横着竖着,从他鼓起的臂膀上越过,拉扯纠缠。
她顺着看过去,不止手臂,这人前肩和背上都有痕迹,深的浅的、长的短的,新旧不一。
“……”
练兵场上的兵器大多没开刃,就算是不小心伤着,也绝不可能伤成这样,花月满眼震惊地望着他,张嘴想问,又慢慢闭上了。
他不会答的。
手伸着有点酸,李景允轻哼一声收回来,拂了拂水面:“李家世代为武将,吃穿用度都极为节俭,你是管账的,怎么从来没好奇过爷院子里的用度?”
很多器具摆件,都不是他在府里拿的月钱能买得起的。她一早知道,却为了不想与他纠缠平添麻烦,所以从来没过问。
想了想,花月打趣似的道:“奴婢问,爷会答吗?”
“会。”他认真地点头。
琥珀色的瞳孔微缩,她抬头,清凌凌的眸光里映出他这张棱角分明的脸。
李景允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越过蒸腾翻卷的水雾,带着案台上跳跃的烛光,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
“给你个机会。”他低声道,“你再问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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