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的时候住在洛阳,洛阳这座城和长安挨的这么近,但洛阳这座城就比较正常,后来到了长安,却发现长安这座城哪哪都透着不正常。”
“这座城里的人也都让人想不通。”
他看着长孙细雨,笑着道,“你那几个叔叔,现在还和十几个谋士在我那屋子里密道连着的密室里在商议,但他们想了十几年了,也都想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有毛病。”
“你就说这王夜狐,明明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比裴国公还厉害的老狐狸,改变一个八品修行者的心迹也只要随便安排个人给他看看。但他这一辈子你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就是这么低调到了极点的隐着,就那么兢兢业业的做着皇帝交代的事情,和一个普通的老太监没什么两样。我查了他这么多年,他就是一点作奸犯科,谋逆的事情都不做。你说他隐忍不动,等待时机一下子弄个大的也就算了,但他这一辈子都快过去了,而且他这么多年调和人心下来,手里头握着这么大的力量,能做的有意思的事情,也就是和李氏掰腕子,那他似乎又对那龙椅没意思,他也不要名声,那他什么夜狐啊?都变成给李氏把尿的夜壶了。”
“但更可笑的是,他都这样了,年轻力壮的皇帝偏偏就不等着他生病老死,还偏偏要和他决个生死的样子,你说谁更有毛病?”
“而且皇帝这么多年一直心心念念想着打高丽,你那些叔叔处心积虑的查证了十几年,也根本想不出他这到底是为什么,都好像根本没有理由的。”
长孙无极都想不明白的事情,长孙细雨当然想不出原因,她只是下意识的关心城里那些站在最高处的修行者。
“你说王夜狐改变一个八品修行者的心迹也只要随便安排个人给他看看,这个八品是谁?”长孙细雨莫名的觉得若不是和自己有些关系,长孙无极也不会特意的提上这一句。
“李得意。”
长孙无极异常干脆的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他这人厉害。”
他看了长孙细雨一眼,接着道,“他姓李,但不是李氏嫡系,所以一牵扯父辈的党争之后,他在长安原本就没有前途可言了,但谁能想到,他在外面流浪了这么多年,却还能凭着修为返回了长安。李氏磨了他这半辈子,把他磨成了一柄利器,他原本也应该听天命,没有什么争的心了。但我知道王夜狐要安排李熏给他看一眼,这一眼下去,恐怕李氏熬李得意半辈子的苦心就白费了。”
长孙细雨看着他,道:“我不太明白。”
长孙无极笑眯眯的,他知道她哪是想不明白,而是没有兴趣去想,但今日里她这么有耐心的陪自己在这里说话,却已经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他慢慢说道,“李熏也姓李,但他是李氏嫡系,正儿八经的陇西李氏血脉。李得意一看李熏,就会发现截然不同的人生。李熏现在修为和计算应该不如他,但李熏年轻,李得意就看得出来,可能要不了十年,至少李熏在修为上就可能超过他了,而且这场大戏过后,同样返回长安,李熏恐怕会爬得比他更快,比他更高。这人吧,活到一定的年纪,就都明白有些东西不属于自己,争也是争不来的。但人天生就有毛病,很多时候却又明知不可为却偏偏按捺不住。李得意如此,萧真微也是如此…有时候一口气不是磨没了,只是压得深,总有可能撒出来的。”
说完这些,长孙无极想到那个和自己一样老,无声无息般在长安呆了这么多年的王夜狐,他顿时又忍不住觉得这个人的毛病真多。
“如果李得意是王夜狐的子弟或是门生也就算了。但李得意和王夜狐压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觉得李氏对付自己不爽呢,还是纯粹就看着李氏不爽,就想坏李氏的事情呢?”
“倒了一个王夜狐,再出一个李得意,让李氏白忙活?”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看着长孙细雨认真道,“你倒是对的,大唐窝里斗的这些事情,真的有病,没意思。”
长孙细雨低垂着头。
这个时候她忍不住在想一个问题。
王夜狐倒了若是将成就一个李得意,那终有一日,长孙无极也会离开这世间,那他倒下之前,他会成就一个谁?
李得意坐着马车,刚走到一条河边,微暖的风吹开车帘的时候,他看到了河里有一条船。
船头站着一名年轻人。
他的呼吸微微一顿,这车窗帘子便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扯住一样,保持着那荡开的状态,一动不动了。
那年轻人似乎也刚刚返回长安,他站在船头,不断的看着沿途的景致。
他风尘仆仆。
然而身姿挺拔,气血雄浑,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这人和年轻时的李得意有些像。
同样的意气风发。
但他比年轻时的李得意更为强大。
天底下这样的年轻人并不多。
尤其这人的气血迥异常人,是李氏嫡系。
所以李得意看到这名年轻人的时候,就想出了他是谁。
李熏,进士及第,太学助教,因罪流放象州,但他现在却已经返回长安。
李得意之前并不知道此人也暗中返回了长安,但他知道陇右节度使郑竹也已经和其心腹们暗中接受调度返回了长安,而此人是郑竹的好友。
李得意安静的看着船头上那名年轻人。
直到马车驶入一条小巷,那荡起的车窗帘才落了下来。
很多年前,他离开长安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修行者的身份。
很多年后,他回到长安,却似乎依旧还是一名修行者。
哪怕明面上给了他很多,但看到这名年轻人的时候,他却再次产生了当时离开长安时的情绪。
当时烟雨空濛。
他在雨中回望长安,只觉得远离了世间的权势中心。
而此时身处这座城中,看着船头上那名年轻人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被排除在权势之外。
也就在此时,紧挨着皇城的布政坊里头,一个陈设异常简单的院落之中,一名很年迈的宦官这时候才开始吃早餐。
他的早餐很简单,一大碗清粥,配着一个咸蛋,一碟腌瓜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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