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安这个深秋的晚上,月亮照着宫廷高而深的青墙碧瓦,在三个人之间洒下青白色的光。
门前朝暮,无情秋月,有信春潮。
三人当中,阿九和乌兰俱心事重重,双目失明的白若梨反倒是最淡然的那个。
她徐徐摸索着,走到席面上坐下。
在黑暗中久了,她已经接受了,习惯了,熟练了。
她可以靠细微的动静、气味、风声来寻找方向。就像曾经母亲教她练针时那样,她努力地让自己在黑暗中一寸寸地胜利,一寸寸地战胜自己的惶然。她从来都是不能容忍自己害怕的。什么都不能怕。
“我闻见了桂花酒的气味。这个时节,桂花酒是最好的。初秋的时候,味道还略浮了些。到了暮秋,味道沉下来,隽永深沉。记得搬来临安的第一年,我,砚山,灵山,九郎,四人在御花园里摇桂花酿酒。砚山说,临安这地方,什么都不好,唯独花好,山水好。”
白若梨坐在桌边,摸着酒壶,倒了杯桂花酒,仰头喝下,她笑着唤阿九和乌兰:“过来一同饮酒啊。”
阿九怔怔地上前。
乌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姐姐,随之,也上前坐下。
三人的这顿晚宴,吃得很沉闷。
御膳房精心准备的菜肴,几乎是一口没动。桂花酒,喝了许多许多。
阿九醉了。
醉了的他,哭得像个孩子。
他握着若梨的手,说:“这天下,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真的。我都可以给你。”
白若梨挣脱他的手。
他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乌兰吩咐宫人们将他扶到榻上去。
她跟白若梨一道,走到庭院中。
“他呢?”乌兰问。
她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白云霄。
白若梨低头,过了好久,方道:“爹不在了。”
这是今晚砸向乌兰的第二声惊雷。
她嘴角弯弯的,摇摇头,道:“不在了?许是去苍梧了。他离开临安的时候,给我腹中的孩儿买了顶虎头帽,他说,在黑水镇,外公给孩子买了虎头帽,孩子戴了,一生平平安安。”
白若梨揽住她,轻轻地贴着她的脸,道:“他的棺木,现,停在方府。”
乌兰仍是摇头:“姐姐,不会的。他才刚刚恢复记忆。他舍不得死的。”
白若梨徐徐将西狼发生的事,向乌兰说了一遍。
末了,白若梨道:“他说,让你一定要记得,你是汉人,你姓白。”
乌兰的面孔,就像此刻檐下的灯笼,摇摆着,木然着。
白若梨搂紧她,道:“我知会了白家的族老,在白氏祠堂,给你母亲立个牌位。虽然她生前,没有过门,没有同父亲成亲,但,我想,她应该有个名分。”
名分。
这两个字,让乌兰痛而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