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想,这会子说这么严肃的事情,不能笑,遂,她气势汹汹地向阿九道:“你娶姐姐,莫不是还委屈你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姐姐单相思,十几年了!难道因为姐姐失明了,看不见了,你就一下子变得嫌弃她了?若果真如此,阿九,你可是连马厩里的那匹老公马都不如!”
“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我听……”她不愿告诉阿九,自己曾在勤政殿外偷听到他们的谈话,便话锋一转,道,“我听宫里人说的。”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一骑白马岁月疏,人生谁无少年时。”
这是他与她第一次认真地说起这个话题。
他叹了口气,道:“宫里人素爱以讹传讹,传着传着,越传越龌龊,说什么‘君觊臣妻,贪图美色’。其实,那些人哪里晓得,这当中原原本本的事由。我当初确实爱慕若梨,爱慕了很长时间,但绝不是因为她的美貌。现在,我说不会迎娶她,也不是因为她失明了。她对于我而言,是若梨,生,老,病,死,美,丑,她都是若梨。变的,是我自己的心境。”
子夜了。
他把乌兰拉到床榻上躺下,将被子掖好。
月光已经很淡,近趋于无了。
殿内是幽幽的烛火。
阿九想,这么久以来,由于他比乌兰年长了十几岁,他总是不知不觉地把她当个小孩儿,这一点或许是他错了。
她是他的妻。
好多事情,他理应对她坦诚。
他继续道:“我是父皇第九子。父皇驾崩后,皇兄登基。皇兄忌惮我是父皇生前最疼爱的皇子,我的嫡亲舅父周秉忠是当朝名将,便将我送去北凉做质子。我被关在一座黄金笼子里,整整三年,受尽折辱。直到,我遇见若梨……”
“她用银针,射穿了锁芯。她不知道我皇子的身份。她说,你我同为汉人,身在异邦,我岂有不救你的道理?她将我带回黑水镇,收留我,让我做白锦园的账房先生。皇兄听闻我从北凉逃走,派了很多杀手来暗杀我。白锦园一度给了我莫大的庇护。昭阳,你能理解我那种心情吗?若梨对于我来说,不只是一个女子,她曾是我生还的希望,她如雪似月。我每次看她一身白衣站在我面前,我都生出错觉,她是白衣观音。”
暮秋瑟瑟。
阿九的声音低沉、缓慢。
“我曾说,我若登上帝位,一定报答她。我那时候想的是,许她做皇后。这是最隆重的报答了。可真的到了我做皇帝的那天,她拒绝了我,拒绝得很干脆。她选择了砚山。我没有勉强她。但好多年,我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以为在白锦园她对我的好,是男女之情。她说这是最大的误会。越是得不到,我便越是执念。七夕夜,砚山死的那天,我忽然隐约明白了,我跟若梨,这一世都不会有缘分。”
说到这里,他抚摸着乌兰的小腹。
“昭阳,一开始在马场,我注意到你,的确是因为你有一张与若梨相似的面孔。但是,酒馆逃债,花船共枕,共食糯米,皇陵惊变,腹中有喜,这么多日子过去,你早已不再是若梨的影子。特别是重阳那日,你以为我死了,你在废墟扒着,扒得手上都是鲜血,你的悲伤那么真切,我看得心里又暖又痛。昭阳,从那一刻开始,我对自己说,要好好待你。”
从合欢初夜,至今,夫妻多少个朝暮,他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与她长谈。
乌兰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