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穆烈抬头,严肃地看着大阏氏,看了良久良久,直看得她低下头来。
“外面的人,都这样说。”大阏氏道。
忽穆烈将手中的兵书放下来,道:“你是本汗的大阏氏,出身呼伦贝尔显赫的弘吉剌家族,与本汗成亲近三十年。素来宅心渊静,贤惠有德。你与外面那些无知的长舌妇人不同。”
一席话说得大阏氏脸红了。
她将右手置于胸前,俯身道:“大汗说的是。妾身多言了。妾身只是想,此番换回乌兰来,该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名分……”
“名分?”忽穆烈将犯了寒疾的腿往火盆边靠得近了些,道:“她是萨仁公主,为西狼国立下不世军功的萨仁公主,永远都是。将来,本汗离世了,不论继任汗位的是谁,都要记住这一点。善待她,整个王城的人都必须善待她。”
说到“离世”,忽穆烈心头涌上一阵心酸。
大阏氏听了这番话,眉眼倒是舒展了不少。忽穆烈完全没有纳了乌兰的意思。是她多虑了。
她恭敬道:“大汗说的是。”
忽穆烈抓起桌边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大阏氏劝道:“夜深了,大汗少饮些酒吧。”
忽穆烈不语。非是他想饮酒。而是腿疼得难以入眠,药不可医,唯有喝了烈酒,能舒缓些。这一点,他从来不对任何人讲。
他是西狼的神,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的脆弱。
这么多年,唯有一个小乌兰,在他亲手杀了他二弟后,摸着他的脸说,阿布很难过。
人们只看到了他的残忍。只有小乌兰觉得,他也是个寻常人,他也会难过。
世人都不解,他为什么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女孩那么好。
正如,世人都不解,昆仑大汗,无上之巅、无穷杀戮尽头的无边寂寞。
人们看他的眼神,或有所求,或有所防,或有所惧,或有所图,连他的女人们与亲生孩子们都不例外。只有乌兰,声声叫他“阿布”,完全地依赖他、相信他、理解他,毫无所求,毫无所防,毫无所惧,毫无所图。
世人总以最龌龊、最淫秽的念头,来思量他对乌兰的情感。而他,从开始到现在,对乌兰从来没有想过占有。
他只想保护她,如同保护自己心底最深处的一点柔软。
他甚至把自己死后,乌兰的路,也安排好了。
阿布老了。但阿布尚有余威。阿布一定会让她好好儿的。
大阏氏今晚在王帐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俯身道了安,便要退下。
忽穆烈叫住她,道:“这几天,你多去看看阿黛拉,替本汗安抚一下她。好歹她是王子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