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大概是岁阳二十一年中最喜庆的事情了,好几天之前就开始清官道,到了这一天嫁妆一箱箱的从穆府搬到太子府,有人数了数已经有二十几箱,不禁感慨不愧是名门望族,果真是大手笔。
嫁妆虽说是多得有些逾矩,但谁人不知穆大小姐的金贵。
穆家的嫡长女,祖上三辈镇国将军。
父亲是定国公手握三十万兵权,母亲徐氏是司南郡王的嫡女,做女儿时和宫里的万贵妃是密友。
穆风然十二岁那年以一曲《杯中酒》名动京城,被皇帝特封为悦泠郡主,身份尊贵得几乎可与公主匹敌,这嫁妆就算多了些,也无人会说什么。
屋外吵吵嚷嚷,初春偏寒,下人们走来走去带了些冷意,穆风然翻了个身叫怀枝把门关上,怀枝笑意盈盈地进来,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脸。
“嘶……好凉”穆风然把头缩在被子里嘟囔一句。
怀枝轻声吩咐下人试一试水温,又转头和穆风然说道:“小姐,这都让你睡到寅时三刻了,可不能继续赖床,耽误了吉时就坏了。”
穆风然从被窝探了个头,眼巴巴地看着怀枝:“娘亲呢?”
“在外面张罗着呢。”
怀枝拿着浸过温水的手帕给穆风然擦了擦脸:“方才夫人把奴婢叫了过去,叮嘱了好几句,让奴婢一定要照顾好小姐,这话自赐婚圣旨下来就开始说,一个多月了,奴婢早就牢牢记在心里。”
“夫人严厉教导着,奴婢离开时余光瞧着,夫人抹了抹眼角。”
穆风然静静听着,眼中酸涩。
怀枝将手帕轻轻放在她的眼睛上轻轻揉了揉,温声道:“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像小姐这般的世家女子都是指腹为婚,夫妻之间能不生隔阂相敬如宾已是幸事,但是小姐不一样。”
穆风然不一样。
她要嫁的是太子殷洵。
世人皆知,将军嫡女穆风然是皇后早已内定的太子妃,性情温良举止大方,是京中贵女的楷模。
世人都说,太子与穆小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与殷洵的初见,是她十二岁的时候。
皇后说太子被烟熏伤了眼睛,伺候的宫人没读过书,正巧她在,让她去给太子读几页书。
穆风然由静薇姑姑领着到了东宫,夏日午后颇有些热,蝉鸣阵阵,东宫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木棉树,浓密的叶子给地上铺了一层阴凉之处。
殷洵眼睛覆着白布立于树下,衣摆随着风轻轻飘动。
明明看不见,却对着她的方向噙着笑问:“姑娘有何事?”
他的笑容和煦,嗓音清润。
陌陌公子,磋磋如玉。
穆风然登时红了脸,下意识拦住静薇姑姑的话。
她说:“我是皇后派来给太子念书的。”
带了些紧张。
那一个下午,穆风然读了整整半本历届皇帝记录,读到前朝贵妃死于戎录二十四年春时哽咽了一下,又不着痕迹地接回。
后来她回家找寻了数本戎录年间的书,终于在一个文人鄙夷的野史中得了只言片语,那个盛宠一时的贵妃生前极爱美,爱在木棉树下起舞,最终也死在铺满木棉花的春天,死时穿了一件初见皇帝的红舞服。
许是少女怀春,穆风然是泪流满面地看完那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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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风然跪于堂前,双亲坐在主座。
上一次这样还是她上个月的及笄礼。
“既已嫁人便是当家的主母,更要注意举止,要端庄贤良,娴静大方,三从四德片刻不能忘。”
穆风然垂眸听着母亲的训诫,微微俯身应是。
穆远鹏走上前将掩面扇递给她。
穆风然看着父亲,那双手常年风吹日晒早已粗糙。
拿过百斤长枪的手,现在却颤抖地拿着还没二两重的掩面扇。
接过红扇,眼前被鲜红遮住,穆风然睫毛颤了颤,终是没忍住,落下几滴泪。
新娘出府,锣鼓喧天,盖住了母亲的哭泣声。
穆风然由殷洵牵着上了轿子,她微微侧头,看见他的一点身影。
眼前的红让她回想起书上说,前朝贵妃穿着红色的舞服,死在落满木棉花的院子里。
她们终究是不同的,贵妃爱美,死时也得体得很。
可她不是,她面目全非。
她梦到过自己的死亡。
梦里的场景应该是在长秋宫,她好像是皇后,身边却没有宫人伺候。
整个长秋宫不知为何,寂静空旷。
她看见自己站在院中仰头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