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祖非行医出身?”何百忌奇怪问道,他身属外房,又是外姓子弟,没人和他讲过族内掌故。童清奇摇了摇头:“我童家初代先祖,本是侍奉一位盲公的童子。盲公以揣骨望气为生,兼营按摩针灸。有次入山为某大户人家定穴,中途遇雨路滑,两人拉扯着不小心跌落山崖,盲公身亡,先祖也受了重伤。幸好那里恰巧是灵气汇聚之地有汪灵泉。先祖骨折无法动弹,只得安心盘坐等待救援。”
“然后呢?”“先祖在坑穴中苦等无人,饥则苦捱,渴则饮那灵泉之水,竟引动了体内灵脉觉醒。他枯坐坑中,白天无事便翻阅盲公所遗“紫微相书”,夜晚则观察星斗运行,终有明悟。”
童清奇说,这位童家先祖后来被救出,便拾起了盲公旧业,未曾想在针道上渐至精微,成为一代宗师,他没有开宗立派,而是把所学所悟在家族传承下来。
何百忌听完故事心中感慨,原来家族针道竟是先祖融汇风水相术而成,他问道:“那为什么后来分出了‘医针’、‘战针’、‘卜针’三支呢?”
童清奇道:“针就是针,只是我辈追求天道的工具而已。后人没有先祖那样大才,仅能择其鳞爪而学,因此慢慢分出支脉。你也算跟我学了段时间医术,我问你,是汤药治病,还是施针治病,抑或是推拿行气治病?”何百忌听完暗忖:“若是不违医理,自然是哪个合适用哪个。”便道:“不分彼此。”
“这就是了。医术之理、临敌战斗之理和术数之理,在独自的道里兼遵循更高的天道,那我问你,卜针能战斗不?”“能。”“能治病不?”“能。”“所以孰优孰劣,是后人们自己画地为牢,起了争竞之心的产物。争竞之心既熄,路就在眼前。”
童清奇这番话让何百忌心中触动,的确,他修炼卜针的时候的确带着不忿。少时被内房欺侮打压,他内中暗憋着一口气,也时常想等哪天自己破境出茧,也好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谁知这已偏离大道,有了门户之见。
“打开它。”何百忌依言打开小箱,里面是六支银子打制的细棒和一本厚册。这东西呈全身起棱,两端一般粗细,上面刻满了细细密密的纹路。“这是?”“这是银制的蓍草茎,上古时期,异界面之人认为此物不死而通神,因此拿来占卜,先祖针道大成后,闲来无事以此观运。”
“这本书名为〈常观〉,取自‘天行有常’和‘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之意,是先祖对卜筮之术的阐发,我没有兴趣,你既然有此慧根,也算此道后继有人了。”
何百忌犹豫着没有取。童清奇轻松予之如敝屣,但这物他珍而重之存在宗门,又岂是不知道它的价值。自己也只是与他沾了点远亲,充其量算是他医道的旁听生,收下这份厚礼,心中是有愧的。
童清奇看穿了何百忌的念头,摆摆手道:“不要作这儿女态,长容若是知道,该在旁边着急了。”何百忌心中一酸,老医师这般善待他,是在替白长容还愿呢。他慨然将小盒收起,伏地朝童清奇叩首,口中说道:“我绝不以此道为恶。”他这是借用了愈生门“凡我宗人,不得作恶”的誓言。
“好、好、好。”童清奇露出笑容,便如家中长者般慈祥。可能冥冥之中白长容是推手吧,他将东西交给何百忌后,感觉心中一个块垒消掉了。
老医师非无识人之明,这个木讷的年轻人,虽说说话吐字以个数来计算,但品性不亚于长容,才能更远在他之上。在痛失爱徒后,童清奇从何百忌身上能感觉到,白长容的精神并未亡去,正被其好友传承着。
两人对坐沉默了会儿,还是童清奇先开口道:“下山前,你还有什么医道上的问题想问,抓紧时间问吧,迟些我可能很忙,再没有空回复你了。”
何百忌也知道,彼此并无师徒之名,再想扮成病人上山请教机会渺茫,也不客气,将种种关于医道的疑惑尽数相询。两人一问一答,不觉已到晚间,童清奇说道:“原理就是这些,只不过以一化万,需要在实践中慢慢摸索校正,你不可见猎心喜,妄自与人看病,真想的话,须得耐下性子找家诊所,从学徒做起。”
何百忌丝毫不觉得童清奇让中阶圆满境修士当学徒是轻视,他点头应道:“是。”“嗯,你在病房宿下,明早下山吧,不可逗留。”“是。”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神中感受到关切,但没有更多闲话,何百忌就这么行礼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