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越怔怔的睹着这位羁傲不逊的清远之人,发觉黎明之前的曙光,原来也这么的让人迷离恍惚,仿佛海市蜃楼一般,憧憬而迷茫,突听闻其侃侃而谈却意味深长的调侃之语,这才回复神识,不紧不慢的回道:“公输一门,世人敬仰,但看破凡尘俗事的你们,又为何甘愿来此,况且南北分界明显,今番南来,却是如那些庸庸碌碌的凡人一般,都觊觎我括易一室的盛势权柄么。”
皇昏庸举步走上满目醒楚而高峻的台阶,在遥遥相距一丈的地方刻意的停下,那里宽阔平坦,一览无余,独于他这扬袖精彩,健硕卓立的身形,在巍巍空旷的台场上,英迈神武的一站,并把那一战功成万骨枯的阵阵寒厉,越发显得高仰深远,难以望其项背。
“既然公输一姓淡泊江湖,仅仅只是一名过客,那么又何必掺和进来,搅动这潭波谲云诡的浑水,鸣鹤松涛且不快哉至极!”皇昏庸气沉隐稳,绵远悠长的站立在尸横遍野的惨烈台场,冷淡如常无视脚下倒在那里的残肢断臂,严正的道,“殊不知将来我据传府肃清寰宇,一括靖平时,谷翠峰又作如何的应对!”
公输青衣好整以暇,他酷削的面孔在晨光罅隙间那婆娑如缕的映照之下,显得半是光阴,半是饱和充盈所勾勒的轮廓,一股隽秀的潇洒,随着他睥睨孤傲的脾性,在高台的阶梯之下,无所忌讳,慢慢的说道:“想来诗雅名社的双雨云梦轩,一代门主,风靡无两,那么号称为‘皇昏庸’的陈大人当真是世人难及,公输一脉谷翠峰东峰弟子公输青衣在此见过。”
“公输青衣。”皇昏庸将精烁的目光往台下那位清扬不羁的孤傲之人利箭一般的投去,淡漠的嘴角轻启,一字一句耐人寻味的咀嚼说道。
“陈大人过虑了,虽然小可来至北方齐鲁之地的谷翠峰,但世人皆知,我们无心眷念江湖,此番也仅仅只是鄙人独自跋涉江海而来,不惜千里迢迢,来一睹这座…”说罢一瞥这座经历风霜雨雪仍旧挺立在巍巍颤栗的巅峰却不衰落的府宅,这其中隐隐透来的警醒之味让人瞻仰敬佩,并又继续说道,“…传承了无数先人风骨的府邸风采,如何的名编青史,以致于后人不畏艰辛,甚至丢弃卿卿性命也要誓死维护,这般浅显易懂的道理世人不渝,诲人不倦,我辈…当望尘莫及。”
皇昏庸懒懒的提起疲怠的眼皮,一副阴沉沧桑的面孔,在这座险恶却白骨堆砌的台场里诱发妖冶的诡谲一笑,公输青衣对名动宅的这一番褒扬,实质是为了挑拨离间括易一室与据传府的关系,因为两者不能共存,一方是阻挠皇权集聚中央的严密组织,是由寒门抵御腐朽的士族阶层;而另一方是高门士阀垄制,进而维系皇权的威严,所以这种矛盾很难调和,当然这两种平衡在士族的彻底末路时还存有回光返照之象,俨然以门阀自居的据传府当仁不让的代之行使职权,而今后欲继承这条皇权维护之路上的领导者,就是他这位号称“不世之皇”的陈玹陌,任何阻挡在前的障碍,那怕是巍巍如天堑般高深难以轻易撼动的势力,也要矢志不移的拔除。而公输青衣的出现,令局势不容乐观起来,所以他毫不客气的出言,威严恐吓,难料对方竟然看破了他较为色厉内荏的虚华,将这暗地里的言语交锋又反击了回来,当下沉声说道:“的确,这座快百年传承的府邸,无人胆敢轻易的践踏、蔑视,但偏偏世人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这滔天的权势,名动宅已经尊享了数代,这种寂寞,谁人能知悉,所以…俱往矣,要数这世上的风流人物,还待且看今朝!”说毕一股渐盛的浓郁之气,随着他脚下的血腥寒栗,逐渐升华,满处沾染残损烟消的台场,血迹斑斑,仿佛沦为炼狱一般,绞链衔锁,阿鼻如修罗。
清晨的初光,在一隅檐角的半张墙壁上攀爬,而笼罩在一片阴霾当中的整座宅邸,来不及沐浴晨曦的柔和,并被一群奔腾若潮水的人流所淹没。皇昏庸的狂傲不羁,现在也彻底的放肆,他们已经稳操了胜券,何必在藏头缩尾,括易一室的阻力几乎也肃清,而被逐渐消耗有生力量的外室一系仅只剩下区区一位来至北城的明越,独木难支,结果却可想而知,他当然不能让今次的胜利被这一群突然闯入来的不速之客给打破,而且现在残存下来的己方势力足可以让他再一次重结冲锋,公输青衣的不羁挑衅断然不能轻易的就容忍,而势如破竹的据传府府兵已经凶悍狠戾的咆哮而出,在他蓄意怒挟的疾厉中,一声令下,立刻就冲扑过去,形成了足可倾覆一切的毁灭性威胁。
据传府先前是开国武帝爷时期的禁卫军,他们出至皇室禁军,有着“虎贲”军旅之称,当年武帝陈霸先南征北战时广州兵的班底,经历岁月的洗礼与淬炼,一跃成为拱卫皇权且所向披靡的一柄利器,今番潮水一般纷涌过去,竟然势荡山河,无可阻挡,而且此地通旷宽阔,根本就一马平川,任何的反抗都在这股摧枯拉朽的强势碾压之下,显得苍白无力,十分的徒劳。
明越冷冷的一瞟向他冲扑过来的重重府兵,竟然微微的一笑,站立在这层层风雨交加的一片险厉中,早也无畏无惧,此刻的凝重,让他有些畅快淋漓,当缓缓抬起的头,被一阵光晕所刺眼,恍然之间并明白,或许这最后一抹的曙光在皇昏庸的雷霆一怒之下,变得异常的珍贵,他这一身无复“寂叔”的谆谆嘱托,也无愧于兄弟的义气相投,既然注定要死在这里,那么慨然赴死也是一种解脱,此刻他已经累了,何不懒惰的卧躺下来,一休一憩,淡恬而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