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陆修晟隐隐站立在山亭的一旁,淬炼的目光炯炯如炬,那位尽显风流纤毫和度的人,他怎能不认识,所以微微脱口而出。当初“华盖满京华,轻骑绝风尘”,名动宅最为璀璨夺目的名士代表,堪为魏晋风度的集聚者,他的一生儒雅而传奇,本是外族人,但持久的沐染江南的习习烟雨,变得细腻而委婉,小桥流水人家的船舶停靠,绸缪而缠绵,极尽温润与悱恻。或许这不足以彰显此人的特别,但从他极为漂亮的风采当中依旧遗留着,“托杯玄胜,远咏庄老”的俊彩风气,既崇尚自然、超然物外,率真任诞而风流自赏。
“孔融死而士气灰,嵇康死而清议绝”,魏晋风度,流传下来的便是血染的风采,白眼向权贵,折齿为美人,这一切都如千余年前在洛阳东市刑场上,嵇康奏响的广陵散一样,都是千古绝响。但至空灵而隽逸的这种风气为权势的牺牲品后,那般龙性难驯的孤韧生命在开得绚烂之极、光耀千古后,变得不再耀目,所以这难得的最后一点风采出现在这个人的身上,竟然毫无违和之感,仿佛他就是兰亭集序所抒发出来的流觞曲水,耽耽被延续。
“役…”甘修雎仍旧与北城中行力战,无法脱身出来,见到山路的繁复之间,衬托着返璞归真的清香白莲之人,不禁吐出一个诧异的字来。
“甘修雎你这是轻视我么,这般不尽心,真是气煞我也!”北城中行胶着着强沛的雄浑实力,淡淡的并皱起了孤傲的眉头,他有些不悦对战者的分心,所以十分愤慨,一时难以忍耐,竟然厉声喝道。
山亭还是被一片险峻所拢占,两人拳与掌抵触,竟然跌宕起伏,随时透着无尽激烈而至心潮澎湃的不世豪情。甘修雎遭受那道犀利无比的剑气肆掠,已经严重剧创,但北城中行的功法霸道而尖锐他根本就不敢轻视,何况他们都身受无时无刻不散发而来的道法自然所影响,不但掣肘羁绊,更难以酣畅淋漓的尽兴而战,那位道门宗师的实力惊怖,恐怕天下间,几乎没有几个人能掩其锋芒。
“甘修雎,虽然当初你出身祆教一脉,如今你也与小邺结拜,忝为内室之主,理应该称呼我为一声‘役叔’,既然名动宅有难,身为旧人的我怎么能置身事外!”那位脚踏山色渐染,无尽风流尽显的人物,为一杯酒而放弃名累的率真性情,听闻美人殁而往之吊唁的坦荡,裸形体而法自然的放浪狂澜,任性却宠辱不惊的孤陌淡定,不拘小节却万般的飘逸自然,处世维艰然幽默对之的旷达,这一切的至情至性无不让我们深深震撼和景仰,这就是魏晋风度,世人瞻仰的高度,都被之所继承、传扬。当他走到离山间的清亭不远却不近的位置,对着繁复庞杂显露道法坚实的一代宗师陆修晟,微微一晤,算是见过,然后才意兴阑珊,几乎陶侃的道。
甘修雎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来人自然是他旧日的遒敌,但祆教自号称为“宗师冥狱”俨然三十四之列的楚冥狱失踪后,早也土崩瓦解,如今同为一道阵营,这其中的心酸与尴尬不足为外人道。
“再来!”北城中行雄旷的催促着,他本欲与享誉大江南北的甘修雎一较高下,但似乎力有不逮,有法难施,仅局限于不太精湛的气劲较量,尚不能满足于一个出身至江湖的人,即兴使然的高昂,所以枯燥的运转抵御着道门宗师陆修晟的弥天法道大网,全部投注入一拼山亭内堪为内室主宰之人的不死不休中,竟然毫无保留,不惜一切代价的有的放矢。
“九褴褛,想不到你会出现在这里,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的风度不减,原以为你已经羽化作古,不成想,也苟活于世!”陆修晟恰恰隔阻在山亭与战局的这段距离之间,对着突然出现的这人,深为钦服,于是兴致勃勃,慢慢而道。自名动宅在宣帝爷时期被政敌倾覆后,北城王明寂率残余部众出走而割据南徐州(广陵),这位原本为名动宅尔归楼掌持的话事人并消失不见,有传闻他堪破红尘淡然归隐,也听说他葬身在那一役里,种种事迹,难以分辨,如今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足以说明其一直隐匿踪迹,伏藏与畔,待真正危及一刻,才迅即登场。
九褴褛仅是一个颇为玩味的称呼,但这雅号却是一个来至东瀛之地的外族之人,本姓神谷,自名动宅的创始人名玄拘入主大名府(名动宅的前称)后,他们入中原寻找东瀛武学宗师神谷道源(天下四绝之一)的遗孙,得知师父这唯一的外孙与名姓宗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并决定留下,辅佐第二代名动宅主人明鉴。这九褴褛本名神谷月役,入大名府后,简称神月役,是神谷道源的四位弟子之一,今番堪堪为援助甘修雎而来,不禁诧异而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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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道师不也还留恋这乱糟糟的红尘俗世么,小辈怎敢轻易的就驾鹤西去,不过道师风采依旧,令人歆羡又心生仰慕…”神月役披带着山色的啸野,侃侃而谈,一顿,往山亭那边瞟了一眼,又继续说道,“您…这道门不是也讲究清静无为么,为何会眷念这俗世的纷扰,这不岂是坏了德备兼修的高深修行么!”
“呵呵,月役啊,你不知山中的岁月有多寂寞,难得有那么一个道友,偏偏又偏执的少了些许的情趣,所以眷念红尘的并非是老道,而是一颗堪为赤子明透的心!”陆修晟伸了一伸懒邃的腰身,为这位晓沾乾坤精妙的颂雅之人,提起了一丝当为劲敌的错觉,他不想被有失身份的名累所羁绊而至率性而为,于是一人一影,独自徜徉于山徐之间,为遍访一游,换来千里传扬的“雪夜访戴”的潇洒自适。
——于是,陆修晟并开始任诞而风流,超然其物外,其行径居然是这样:魏晋时期,有王子猷一人,居住在山阴,一次夜下大雪,他从睡眠中醒来,打开窗户,命仆人温斟上酒。四处望去,一片洁白银亮,素裹若白练,当即起身,在一片漫染中慢步徘徊,吟诵着左思的《招隐诗》,忽然间想到了好友戴逵,当时戴逵远在曹娥江上游的剡县,趁兴即刻连夜乘小船前往夜访。经过风尘仆仆的一晚才到,到了戴逵家门前却又转身返回。仆人问他为何这样,王子猷却说:“我本来是乘着兴致前往,兴致已尽,自然返回,为何一定要见戴逵呢?”
时所秋适,一派萧意渐染,逢“日昳”初始一刻,那位傲雪若霜梅蕊一般雅馨的人,衣袍萧萧,藏在眷念若素的山重水复之间,观来双袖盈丰,神采俊逸,那份缥缈尽显的飘逸,岂非神仙一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