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回 醉卧花阴倘闻蝶

这是一颗很古很老的垂丝海棠,粗桠盘根错节,弯弯曲曲的枝蔓延伸,本来它的花期已过,但此时漫尽遍红的倒卵形花瓣混合着略带紫色萼片脱落,成熟很迟的累累果实,竟然如泼墨晕画一般,极为的美丽炫目。

这时一只扑鼻而来的翼蝶,栩栩如生的停立在树梢,将树桠上的人,映衬的如醉卧花阴,欣然而来的丝丝温润,恰恰这人洒脱随性,满脸胡茬很是硬硌的斜躺在一枝粗大的枝条上,那种醒楚的凄迷,宛若猛虎嗅蔷薇,原来鲜红一片的树梢还可以如此的不羁肆意,不但没有践踏花树的蹂躏,而且这人竟仰起脖颈来,伸手拿起一个被红色映帘而不见陈旧痕迹的血酒葫芦,偏偏其质朴的衣袍,虽然看起来邋遢不堪,却因花树的映衬,生出别样的一番情调来。这人却是叶伤逝,他轻松平常的咕了一口酒,洒性超脱的看着青空万里一点一点所降下沉沉夜幕来的一抹微光,慢慢的并黑了天际,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而且无论是防守严谨还是不露一丝松懈的落寞巷道,都不比此刻随性放纵的行径来的惬意又舒适。

但他不是来游玩嬉闹的,借着微醺的酒意,他悄无声息一溜烟的并滑了下来,而昏沉僻静的夜幕却是他最为窃喜的嗜好,因为这样他所能游走的范围并大大的增强扩散,而且月黑风高,正是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满地撒满落叶与花期的路道竟然被一只萦绕飞来的彩翼蝴蝶给点缀的很是神秘与期待,而混合着这般萧肃诡谲又十分严密谨慎的漆黑身影,恰恰似形同鬼魅一般,偏偏此刻空气中嗅来的危险味道,把微微露出光晕的溪流顺着潺潺涓流的河渠看起来依稀可辨。

隔着一条街的门房巷外,并是汇流成河的溪湖,而坐落在西陲之畔的名动宅也是一衣带水,地理位置十分丰沃,若非没有强拆附近的民房,此刻焉能有内外夹隙,层层围绕的民巷街道。所以不但有便于水利河渠的天然人工湖,还有栽植遍地,渲染烘托江南一片润色的艳丽花海,如王谢人家占据了堂前的那份纯朴的风流。

叶伤逝身手矫健,他傍依在花树上,也是最后感受这一份仿佛乌衣巷里的钟灵毓秀,好比鲜血与花,两种不同的绚烂,夺目而精彩美丽,如果这种美丽需要一把火给添置,那么他并责无旁贷。他摸到这里来,也是敌人太过防范严密,虽然未见对方曝露出驻防踪迹,但从种种的迹象探查出来,此处是一个酒坊,而且囤积的酒坛放了整整一座坊间,已经促使他几乎快要将肚子里的酒虫给勾了出来。

看来敌人还是来的很急,以至于疏忽了这个潜在的威胁,但从这寂寂无声的坊中,竟然听不到一丝狗吠鸡鸣的声析,不禁觉得很是疑惑与蹊跷,顿时谨慎小心,放低脚步之声,如履薄冰的缓缓靠近。

这一座坊间,年代颇久,歇山式铆钉榫卯的框架伫立在民房夹隙的西厢,外围栅栏,将远远嗅来的酒香,醇烈四溢,叶伤逝对酒是情有独钟,明白这个地方就是储藏窖酿的良佳之地,所以他心中的那把火并准备从这里燃起,那怕滋扰民生,也无所顾忌了。

沿着身旁的街道,逐阶上了一面台基,夜色还是很撩人,将漆黑的房脊倒勾悬印在天际,犹如一只无形触须的手,很快并占据了这里,恰恰一条宽阔的甬道出现在台基的尽头,而且一旁停着的运酒车与装着几个空了的陶耳酒坛,仿佛也印证着此处日间平凡的汗水劳作,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本就庶民出身的叶伤逝,当然能体会这些疾苦,但此时他明白不能婆婆妈妈的妇人之仁,倘若名动宅内的危及不能解除,那么靠近这座宅院的附近居民,定然会被波及迁走,届时将更为艰难,所以下定决心,趁着夜色袭撩,潜行了过去。

眼见就要逼近酒坊的窗寮,一抹幽萤的亮色突然悬喉割来,叶伤逝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饶是他艺高人胆大,却也被冷然的吓了一个激灵,原来这一抹幽色,是刀刃,他常年征战在外,当然熟悉这些微微一嗅并感知来的危险。所以他背身一错,堪堪躲过,但随后又是无数道影影绰绰闪烁着清泛斑斓的历历寒光,在这漆黑索寂的夜幕里显得很是刺眼、醒目。

叶伤逝不禁暗自忖度,还是自己太过大意轻敌了,这个漏洞竟然是对方蓄意营造,为的就是诱引他们上钩,看来自己来的很是时候,不然让牧风育他们误中副车将悔之晚矣!难料素以军纪严谨着称的豫宁军,竟然能够以奇谋诡变来防范迎接他们,想必军中必定有厉害且能坐镇的灵魂人物,但不可能有任忠或樊毅那样具有崇高身份地位的军中大佬,所以来的一定是他们的亲信与嫡系部曲,思定他用陪伴了他几乎半生沉旧的灰色酒葫芦,滴溜溜的凌空飞荡,听闻“噼噼啪啪”的一阵激烈撞击之声,那无数落来的刀刃并斜斜的砍割在仿佛溜滑如球的酒葫芦身上,顿时迸裂破碎,里面飞溅酒水的扑洒了他一身,来不及惜痛,并有一阵似狂风大作的乱箭矢雨迎面射来,他避无可避,左膀胸口及下腹都隐隐中了几箭,撕裂的疼痛让他脑中一片清醒,而溅湿他满襟的酒水混合着剧创的伤口,仿佛撒盐一般疼得他几乎晕厥,好在他脑中存了这一刻的清醒,为避免再被敌人袭击,他翻身滚了几匝,压断箭矢的杆身,然后借助槛栏的狭窄来躲避这威力惊人甚至难以用血肉之躯来抵挡的强大箭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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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乱中嘈杂的杀伐之气渐盛,却不慌张凌乱,看来这军纪严明的豫宁军并是徒有虚名,而是实实在在的被体现了出来,而且随时致命打击,不留一丝空隙和余地,因为面对敌人,不是你死我活的激烈局面,就是残酷血腥伏尸飘橹,怎能轻易的就此疏忽大意,留下隐患,所以重重的人影晃动,将所有的退路及甬道都紧紧的封死,一旦有机会,并当场袭击毙命。

而此处浓浓的杀气,将隐隐透来的那般极具复杂的惊恐在那沉沉黑色帷幕下所笼罩紧缩于这似茕茕孑立又十分孤寂落寞来的酒坊悄然一隅,此间荼燎,犹如一片炎凉沙湮的荒漠,广袤无边,贫瘠又苍茫。

叶伤逝撞破窗棂,进入坊间里面,而层层围堵过来的人,训练有素,身手不凡,不但井然有序,各司其职,且配合无间,俨然无懈可击,竟不比他们北旅的兵士逊色多少,想来对付他的这些军人,也是来至军中的精锐,而且威胁更盛。猛一咬牙,将伤口用撕下来的衣带止血包裹,准备往坊间的那些堆砌的酒窖靠了一靠。突然屋顶的桁架上露出一个大洞,无数杆身的长矢投掷了下来,瞬间密集如雨,顿时把坊间那道命疾如风的身影,簇拥的似暴风雨中被无情摧残的细花海棠。

叶伤逝也是处变不惊,他身经百战,对这些连番激烈的冲击,根本无所畏惧,反而是层层裹挟着戾气的长矢阻挠了他靠近心心念念也要推倒破裂且垒成一个小山丘的大酒坛,他没有办法,只能先行躲避,再寻机觅得机会,但敌人显然不会让他轻松懈怠下来,随着到处木屑横飞及激烈撞破门窗很是清楚的绽裂之声,那些无疑战力十足,个个彪悍绝伦的冷酷杀器,都悉数闯了进来,顿时坊间炽烈带着死味的浓浓气氛竟然瞬间并燃到了极点。

“糟糕!”叶伤逝险险的避过那一阵长矢群,无数的长杆插在泥土地上,宛若浑身长满倒刺的刺猬,十分的醒目及激烈。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闻道:“你们且别来无恙!”

叶伤逝一阵恓惶,这人竟然如此的熟悉而且大气爽朗,不禁想起这不是那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樊郢么,他是台城军统帅樊毅之侄,荆襄之地本土集团的实际代表,看来这些针对他们的奇谋部署并是出至此人之手,但不知豫宁军那边派来的又是谁,不过这些只是一种手段,想必其中也是各自为政一盘散沙,都为自己那边切身的利益在实行忌惮和猜疑,所以他才利用这些空隙,想投机取巧,但樊郢却是看出了他们的意图,才有这番精心部署,实则惊心动魄的对战。

樊郢的问候,不过是军人之间的礼貌,虽然对方不清楚他是谁,但此刻突出重围是断然不可能了,所以身后那些堆积如山且尘封已久的酒坛才是他的救星及上策,那怕身死当场,也要濒临绝境的接近靠上一靠。

樊郢酷肖的身影出现在坊间的门口,他那张气定神闲,睿智如狐又细微的脸庞,竟然宛若勾魂索命的厉鬼,而他的人正加紧威胁的步步逼近,顷刻之间,此地充斥的杀伐之味比之疆场之上激烈尤斗的厮杀,更为之动容及悚然。

叶伤逝悠悠的讥诮一笑,自己还是秉性桀骜,导致太过轻敌,不然听从知北游的建议,那能陷入如此重重危险之地,一番自嘲的戏谑笑后,他那隐隐颤栗却仍旧不屈不挠的血肉之躯,凌然跃起以身赴上,此刻这是他最后一丝可以救赎的契机,怎能就此轻易的错过,于是这险境萧条呈落寞隐殇的寒栗坊间,顿时闪现一道夺目又犀利的庞硕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