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道笑道:“你们可不能去招惹波斯人,他们若用波斯话骂你们,你们可听不懂。”费无极道:“那又如何?我才不怕。”种溪道:“为何?”费无极道:“我听不懂,还生什么气呢?”众人哄堂大笑。夜色深深,李长安与种师道彻夜长谈,张明远、费无极与种浩、种溪也是把酒言欢,酣畅淋漓,居然是相见恨晚。
次日,种师道引众前往大慈恩寺祈福,站在大雁塔下,众人都神情肃穆。李长安道:“没曾料想,师道兄,也求神拜佛?”种师道捋了捋胡须,哈哈大笑道:“我夫人最爱拜佛,我执拗不过,也只好耳濡目染。”李长安道:“不过当今天子,不知是尊佛,还是尊道?”种师道冷笑道:“端王继位多年,他如今尊道,还是宠信。”费无极道:“为何如此?”
李长安道:“只因为林灵素这厮。”种师道笑道:“有人进言,想多子多孙,多福多寿,便要尊道。毕竟哲宗皇帝驾崩,年纪轻轻,无有子嗣,此乃皇室切齿之恨。”种浩道:“这也就明白了,为何陛下尊崇道教,我可听说如今东京城,有个道观,专门收道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可是不得了。”这时有人近前,原来是管家来到,说有人找种溪,种溪道:“不错,这件事,说书人传得沸沸扬扬。你们说,我还是回去作画好了。”随即辞别众人,跟着管家渐行渐远。
种浩笑道:“如若我娘和娘子姚月在,定不会让他走。”费无极道:“那你妹妹种雪呢?”张明远道:“种雪,这名字真好听,定是冰雪聪明了。”种浩笑道:“明远兄真会夸人,我妹妹听了,那要笑出声来。”李长安道:“如今大雁塔饱经沧桑,可惜大唐不在,惟有这宝塔矗立,怎能不令人伤感?”不觉掉下泪来。张明远和费无极再三安慰。
种师道叹道:“长安兄,你总是触景伤情,这可不好。虽说我等都上了年纪,但也不能动不动就落泪。”李长安道:“人老了,便孤单寂寞,这胡思乱想,回忆历历往事,哪能不落泪?”种师道笑道:“你看我,从不人前流泪,这样可不好。我等都老了,没了父母,兄弟姐妹能在,就很不错了。我家兄弟种师中,还在,我便心满意足。父母不在了,我兄弟二人还情深意重,便是天大的福分。”叹了口气,喝了口茶,又礼让众人。
李长安黯然神伤,叹道:“听你如此说,我便想起苏轼与苏辙兄弟二人了,他们乃是好兄弟。互相送诗文,羡煞旁人。”张明远道:“可不是,苏东坡口里总是,子由长,子由短的,岂不肉麻兮兮?知道的,说他们是亲兄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对连理枝和比翼鸟呢。”众人都笑。
李长安道:“不错,苏轼和苏辙的确是情深意重。遇到苏辙这样的好弟弟,苏轼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当然,苏轼这人,心胸开阔,才华横溢。世人无不爱慕。常言道,‘人生若苦闷,便是不遇苏东坡。’有人只当作一句玩笑话,读过苏东坡后,也心服口服了。”种师道笑道:“东坡先生去世很久了,如若以后有机会,浩儿、溪儿、明远、无极,你们可去拜访苏东坡的后人,我听说苏过和苏迨,还得到高俅的接济和帮助。这只是江湖传言,你们去看看,也好一目了然。”捋了捋胡须,微微一笑。
张明远喜上眉梢,笑道:“这提议极好,如若以后有机会,我等想去拜访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苏东坡的后人,也算不枉此生。毕竟他们的父辈都是一代名流,我等凡夫俗子,如若遇到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好与他们说说话,岂不也是莫大的安慰么?”费无极不以为然,淡淡的道:“此言差矣,我以为,最好别去。”众人一怔,不知费无极为何如此。
费无极道:“你们想想看,他们都是名人之后,顶着父辈的光环,压力很大,自惭形秽。再说,如若让他们回想他们父辈与自己的故事,岂不太也残忍,好似往伤口撒盐,岂不心如刀割?”
种浩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准,他们会感激不尽,毕竟还有人记得他们的父辈。”种师道笑道:“这些事,就留给你们去做了。”李长安道:“我等上了年纪,就不方便去了。”张明远道:“可是我们人微言轻,乃是凡夫俗子,就怕人家不待见,就自寻烦恼了。”费无极道:“既然如此,我看还是不去的好。”种浩点了点头,看向大雁塔,叹道:“你们看,大雁塔还在,玄奘哪里去了?”费无极道:“自然是西方极乐世界。”众人都双手合十,向宝塔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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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大雁塔,众人出城前往渭水边。种师道看着滔滔河水出神,李长安道:“师道兄,想些什么?”种师道坐了下来,缓缓道:“孔夫子所言极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老夫当年在洛阳跟着祖父和家父,光着屁股,跑来跑去。那还是个小孩子。后来,跟着家父来到关中。做过文官,又做武官。明明知道我大宋重文轻武,偏偏我就要投笔从戎,剑走偏锋。”李长安道:“这是为何?”张明远和费无极都做到跟前来听,种浩也走了过来。
种师道笑道:“我年轻气盛,故而任性一回罢了。做文官,那要与人耍心眼。就拿同谷县那件事,长安兄想必心知肚明。”李长安道:“咳,那件事过去那么久,你还放不下。没必要,小小地方官,都那样斗心眼,何况东京城里的文德殿和紫宸殿上了。太祖当年就怕交头接耳,故而给官帽上,安个长翅膀。让那帮人斗嘴时,闻不到口臭,也尝不到口水,也算用心良苦。”张明远和费无极忍俊不禁。
种浩道:“我可听说,在我大宋有两个人,惊为天人。”费无极好奇道:“何许人也?”种浩道:“王安石和米襄阳。”张明远道:“惊为天人,何出此言?”李长安笑道:“浩儿是说,王安石不爱洗澡,邋里邋遢。米襄阳最爱洗澡,好比杨贵妃,是也不是?”众人捧腹大笑。
张明远道:“王安石为何不爱洗澡,我百思不得其解?”费无极道:“米襄阳为何最爱洗澡,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种师道笑道:“王安石很忙啊,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他爱读书,废寝忘食,如饥似渴。是彻头彻尾的书呆子。”李长安道:“故而他当上了宰相。”种浩道:“做了宰相,依然不爱洗澡,这又是为何?”李长安道:“习惯成自然,改也改不了了。人啊,小时候爱什么,老了也改不了。老夫小时候爱玩葫芦,如今喝水,便离不开葫芦。”费无极道:“米襄阳,又当如何?”
种师道笑道:“这人与王安石,恰恰相反。别人不可动他的东西,他自然也不会动别人的东西。如若有人碰一下米襄阳的衣服,比方说,你拍一下米襄阳后背。那米襄阳一定以为他的衣服脏了,定要回去亲自洗个百八十遍。”费无极道:“如若洗破了,怎么办?”李长安道:“那他定要扔了去,绝不落在他人之手。”张明远和费无极听了,耸了耸肩,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种浩道:“若做米襄阳的娘子就麻烦了。不能摸米襄阳的衣服。”
李长安道:“他女儿便可以。”费无极道:“谁会做他女婿?”种师道笑道:“这可是个笑话。”众人都饶有兴致,都看向种师道。
种师道说道:“米襄阳有个宝贝女儿,快到出嫁之时。米襄阳要女儿不必着急,他便精挑细选起来。挑来选去总感觉不合适,不是嫌弃人家太胖,如同大水缸。就是嫌弃人家太瘦,好似峨眉山的猴子。一会嫌弃人家个矮,好比小山羊。一会嫌弃人家太高,和骆驼一样。许多人都让米襄阳不中意。后来有个南方来的小伙,名叫段拂,字去尘。这米老头一看这个名字就笑容满面说:‘这年轻人好,已拂去灰尘了,再去一次尘那就更干净。’便心满意足地把女儿嫁了过去。结果那男子如同王安石,米襄阳气得吹胡子瞪眼,悔婚万万不能,只能眼里含泪,毕竟世上并无后悔药。”听了这话,众人乐个不住,笑出声来。
河边芦苇摇曳,波光粼粼。种师道看向远方,淡淡的道:“我种家军这些年来,镇守边关,也算殚精竭虑。到头来还是错付了。”种浩恨恨的道:“可不是,童贯居然爬到我种家军头上去了,如之奈何?”李长安缓缓安抚道:“自古以来,便是如此。许多人都很不服气,就拿高俅一步登天来说。曾经名不见经传,做了苏学士书童,本以为也就如此罢了,偏偏苏学士当年离开东京,举荐给驸马爷王晋卿。也该这人时来运转。偏偏驸马爷和端王情投意合,如此高俅送礼物给端王,偏偏赶上端王蹴鞠。这便让高俅发迹,从此以后,平步青云,直上云霄,岂不羡煞旁人?”
种师道恨恨的道:“我靠着祖上威名,做个小官,偏偏得罪蔡京,这些年苦不堪言。想大显身手,偏偏在童贯手下,这委屈,向何人去说?”李长安道:“那也是师道兄,不懂得官场之道罢了。常言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世上,凡事都有门道。为人处事,必不可少。蔡京和童贯最会这个,故而拿捏皇上团团转。”种浩听得津津有味,张明远和费无极也点了点头。
李长安却示意张明远、费无极、种浩不要听这些东西,三人再问,李长安一言不发。张明远走到一边笑道:“师父何必神秘兮兮,我看了不少史书,太史公司马迁早在《史记》里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什么可遮掩的。”费无极道:“万事万物都一样,贪心不足蛇吞象。如若遭遇不顺心,必是欲望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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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浩道:“既然心知肚明,那还说什么呢。和人打交道,最是不容易。毕竟人心似海。”费无极道:“你见过大海么?”种浩摇摇头。李长安道:“想去看大海,那可是离关中很远了,山东登州,两浙之明州,都可以见到大海。”
种师道笑道:“不错,常听童贯吹嘘说,大宋水师天下无敌,海邱大船势如破竹。我不曾见过,便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了。如若以后,明远和无极行走江湖,抵达山东,可去登州看看大海便是微幅不浅。”费无极喜道:“那便此生无憾,实乃我平生一大夙愿。我们关中西北人都好似旱鸭子一般,游了黄河不算什么英雄好汉,游了长江也不算什么惊天动地,有朝一日,到海边游一番,那才算厉害呢。”众人都笑。
张明远道:“即便见过大海,又能如何?你能看到海底么?”费无极和种浩摇摇头。张明远道:“如今看不到,想必后人会看到。可海底多深啊?”二人使劲摇摇头。张明远道:“海底虽深,犹可见底。人心似海,却深不见底。”此言一出,李长安和种师道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但见芦苇摇曳,几只鸟雀飞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种师道引众走在渭河边,那远处的终南山,若隐若现,透出几分仙气。长安城昂首挺胸,在八百里秦川,默默无语。任凭风吹雨打,傲气长存。汉唐作古,关中雄风却不减当年。种师道与李长安矗立岸边,久久不能释怀。张明远和费无极面面相觑,看向远方。种浩见父亲老泪纵横,不觉悲从心来,眨了眨眼睛,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