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此生只为一人去(5)

那孩子,终究还是来见她了。

尔朱远远地看到那亭子里的老人,虽然略显孤单,但是依旧精神矍铄,依然在她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只是这个回头实在是太久了。

南海仙人看着自己的小徒,岁月倏忽而过,她的样貌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却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骄傲的、任性的、活泼的女孩儿了。岁月还是在她的眉眼之间装满了经历,那些经历让她变得深沉,也夺走了她那懵懂无知时候的快乐。

尔朱一落地便深深地跪下,头磕在地上的同时,泪水也不听使唤,毫不留情的流了下来,让她显得更加狼狈。

南海仙人看着匍匐在地的尔朱,她好像更瘦了。她的这两个徒儿啊,还真是像。一上来便都是下跪,让她这个老人有心责怪便也不忍了。

可是她还是感动的,这两个孩子,不论经历了什么,都始终记得还有她这个师傅。

她轻轻走过去,弯下腰,将眼前的女孩儿扶起,却看到了一双泪眼。

这让她收下了所有的问题,只轻轻抱着眼前的女孩儿,像她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轻声的安慰。

“小樰,你来了。没事儿,没事儿了。”尔朱终于再也忍不住,在南海仙人怀中大哭起来。

真的还是个孩子啊。

南海明波殿宫,尔朱与仙人对坐饮茶。

尔朱显然已经收拾好情绪,沐浴更衣,穿着素色单袍,脸色红润,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仙人正在沏茶,小火炉上的水已经开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一只全身雪白的猫卧在身旁,似乎很困了,眼皮子都在打架,可是依旧盯着尔朱手中的线团不放。

“师傅怎知我要来?”尔朱一边捏着那逗猫的线团,一边问仙人。

仙人一边抖动着那茶碗,一边看着眼前的徒儿,而后又盯着那白猫看了一眼,轻叹一声道,“前几日我听说了西海的事情,便想着你师姐或者她那孙女儿会过来,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便也出去走走,就当是散心。哪知道是你来了。”

“你是说师姐和她的孙女儿都没事儿?”尔朱话里有欣喜,若是师傅这样说,那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也是东海敏长公主前来送的信,说了灵岛的事情,只说并没发现你师姐。但是我想她虽说是老了,但是区区海难还是伤不到她的。不过,那孩子的情况现在确实是有些棘手,长公主说那孩子极有可能现在在皋深山。”仙人说话间眉头紧蹙,看着尔朱又道,“你是怎么知道西海出事的?”

“师姐前不久曾到姑射山找过我,我虽然没见她,但是也担心他们出事,多留意了一下。”尔朱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们啊,师傅不知道你们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将那心结解一解了。”她看向尔朱,尔朱低着头玩那毛线团子,那白猫终于凑过来,用爪子抓那团子,尔朱看着那猫,甚是慵懒可爱,便将那团子递给她,轻轻地抚着猫毛。

仙人见状也不再接着问了,说起了别的事情,“你师姐也来找过我,还把那孩子托孤给了我,所以我更担心了。既然你来了,不如你替我去那皋深山看看。想来狐族原本也是位登仙界,算起来你们也算是世家,自然不会为难你。”她说完看向尔朱,见尔朱并不表态,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和素问有心结未解,不如以此为契机,了结往事,你也好重新来过。你与信云素来交好,她现在身份特殊,不便再去妖界,就当是为了旧友,你也走这一遭吧。”

尔朱抬头看看师傅,仙人依旧如从前一样,一脸慈爱。她以为师傅会问当年的往事,会问她为何会为了那个人不顾一切,抛下家族,抛下师门。可是,师傅什么都没问,也并未责怪自己,只是想让她和师姐和解。

她想起从前,她和师姐虽算不得亲姐妹一样的亲近,但是总也是有情有义的。及至后来师姐的女儿信云长大,她和花家的情谊也一天天深厚。可能就是因为这种不一般的信任和深情,才使得她后来不认同师姐的一切。

如今看来,师傅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师傅有句话是对的,那个孩子是无辜的。无论如何,那个孩子不应该留在妖界,她想如果信云在此,也必然是不同意的。

“师傅为何不责怪我?”她接过仙人递过来的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师傅又有何立场来责怪你。当年你叔叔将你托付给我,我没能照料好你。后来你独自一人回了姑射山,师傅也没去看过你……”

“是我不好,”尔朱看着面前之人,实在不忍心她再说下去,她知道师傅的苦衷。作为一方净土之主,她一向秉持不干涉外界之原则。当年的事牵扯的何止是她一个人,师傅要是真的卷进来了,只怕最后更加难以收场,而她也不愿意师傅为她这样做。何况师姐也牵涉其中,手心手背都是肉……

是她们师姐妹让师傅为难了。

“快喝,凉了就失了味道了。”仙人看着爱徒一脸戚戚,心下不忍,“如今你先去看看那孩子的情况,我安排好这里的一切,就去找你师姐。这次她好像真的有麻烦了。”

“好。”尔朱看着师傅,两鬓都已经有了白发。这是仙人变老的第一步。她们虽然享有天寿,但是年轻的时光也是有限的。变老也意味着法力下降,而在这样波涛暗涌的六界,要想继续保这南海为一方净地,强大的力量自是不能少的。

南海仙岛,一个常常只能听说,却不能亲赴的神秘之地。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中,循着只有他们懂的踪迹一路而去,渐渐地那岛的轮廓便显现出来。在海岛的那一端望岳亭上,远远地有一位老人,身着素袍,迎风簌簌,远处那由近而远的白色身影,在她早已平静如水的心上抛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激起了好久不见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