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槯,在吕六、嫩娘及一众忠诚亲兵的护卫下,踏上了城头,步伐坚定而沉重。他站在了大胡子烈士曾经英勇奋战的地方,心中并无惧意,因为建奴的红夷大炮想要再次精准命中此地,已近乎奇迹。沈槯的目光越过城墙,俯瞰着下方,只见缺口内外,铺满了建奴将士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身躯,他们的牺牲见证了这场战役的惨烈。魏大本带领的民壮挖掘的环形大坑,此刻已近乎被敌军的尸体填满,而城墙外,层层叠叠的尸体更是堆积如山,几乎掩埋了大同城墙的半壁江山。
空气中,硝烟与血腥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浓得几乎让人窒息。不远处,垛堞之上,两名火枪手的身影静静地躺着,一名背插双箭,箭羽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他们不屈的意志;另一名则被炮火撕裂,年轻的脸庞上,那双空洞的眼睛再也无法闪耀生命的光芒,定格在了永恒的瞬间。火枪手们迅速上前,以敬意与悲痛之情,将他们的遗体轻轻抬下战场。
沈槯心情沉重,缓缓走下城墙,步入城墙内侧的空旷之地。那里,刀疤脸如同一座孤独的山峰,屹立不倒,泪水无声地滑落,他的哭泣,是对战友深深的怀念与不舍。在他身旁,三百余名火枪手肃立,他们的眼神中既有悲伤也有坚韧,整齐划一的队列中,那位失去半条右腿的火枪手尤为引人注目,他拒绝帮助,以火枪为杖,顽强地站立,用行动诠释了火枪手的骄傲与尊严。
在这片空地上,一张洁白的布幔静静地铺展,上面摆放着大胡子烈士的遗物——一小截躯干、两截手指,还有一只庞大的脚掌,这些漆黑的碎片,是火枪手们用尽心力搜集回来的全部。它们静静地诉说着英雄的故事,虽不完整,却足以震撼人心。而在白布之后,是排列有序的阵亡将士遗体,有的面目全非,难以辨认;有的则如同大胡子一般,只留下身体的一部分,见证了战争的残酷与无情。
望着这一幕幕令人心痛的场景,沈槯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眼眶微湿,但他强忍泪水,昂首望向苍穹,将那份悲痛深深埋藏心底。他知道,作为领袖,他必须坚强。“敬礼!”刀疤脸嘶哑的声音划破沉寂,三百余名火枪手齐刷刷地举起火枪,枪口朝天,伴随着震耳的枪响,那是对逝去战友最深切的缅怀与最高的敬意。枪声在夜空中回荡,仿佛在为英勇的将士们送行,愿他们在天国安息,一路走好!
建奴大营之中,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而庄严。多尔衮与岳托并肩而坐,尽管同为次席摄政王,但多尔衮以其深邃的智谋与显赫的威望,自然而然地占据了左侧尊位,岳托则谦逊地居于其右。帐内两侧,阿巴泰、巴布泰、硕托、萨哈廉、杜度、汤古代、阿济格、多铎、豪格等一众建奴贵胄分列而立,他们皆是亲王、郡王或是贝勒、贝子,身份尊贵,然在此刻,却只能站立聆听,无座可坐,彰显出此次八旗共议的非凡重要性。
此次集会,非同小可,乃是针对建奴当前面临的重大抉择——是否继续围攻大同而进行的。多尔衮原本寄望于一场不惜代价的强攻能够迅速瓦解明军防线,夺取大同,生擒沈槯,以此提振士气,巩固自身权威。然而,战局的残酷远超预料,令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局势。
“诸位,”多尔衮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帐内的沉默,“本王刚刚接获战报,今日一战,我大清军伤亡惨重,共计战死四万六千余人,其中汉军八旗两万九千余人,蒙古八旗一万六千余人,就连我两黄旗的精锐也折损了千余勇士。”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哗然,众贵胄面露惊愕,他们虽已料到伤亡不轻,却未料到竟会如此惨烈。
阿济格与阿巴泰的轻率之言,更是让多尔衮眉头紧锁。他们未能理解,此次损失的不仅仅是数字上的士兵,更是建奴未来战略的重要支柱。汉军八旗与蒙古八旗的削弱,不仅难以通过简单的补充来恢复,更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动摇建奴的根基。
多尔衮深知,蒙古人的忠诚并非坚不可摧,他们只是暂时臣服于大清,若感受到被利用或削弱,很可能倒戈相向。这样的风险,他绝不能承受。因此,退兵之念已在他心中悄然生根,但他也明白,此言一出,必将承担起进攻大同失利的重责。
于是,他巧妙地借助多铎之口,将退兵的意图隐晦地传达给众人。“多铎所言极是,”多尔衮接过话头,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无奈与深谋远虑,“今日我们尚可依靠汉军八旗与蒙古八旗之力,但未来若此二军尽失,仅凭我八旗精锐,又何以应对中原的广袤与明军的顽强?我们需深思熟虑,不可因小失大。”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陷入了沉思。众贵胄开始意识到,继续强攻大同,不仅可能无法达成预期目标,更可能将建奴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于是,退兵之议逐渐在众人心中生根发芽,成为了一种共识。
多尔衮望着帐内逐渐凝聚的共识,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将退兵的念头植入了众人心中,而无需亲自承担那份沉重的责任。这场八旗共议,虽然未能直接决定大同的命运,但却为建奴的未来之路指明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