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态如此优雅美好，又自然得仿佛一个每日里都固定会有的仪式。

虽然温澜知道，这不过是他短暂的幻觉罢了。

这一日上午的行程，是在溪流潺潺、遍布奇特岩石的峡谷里，进行短途的徒步。

峡谷两侧的岩壁上，因为古老火山运动的影响，形成了一大片六面体形的石柱。构造规整的六面体玄武岩一个挨着一个，上表面犹如巨大的蜂巢一般紧贴着彼此，单个长度大约几十米，从岩壁顶一直延伸到中到底部，排布成一列列，参差有序，据说学术上被称为“柱状节理”，颇有些像是被什么精心摆放拼接成了这样——当然，除了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大概也没什么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从某几个地方看过去，这些排布整齐的、单个长度又有所差异的柱子颇有些像是教堂里管风琴的音管：当然，由于是火山喷发时熔岩冷凝所形成，里面显然不是中空的，并不能像某些地方的山石那样能发声。

可惜了，不然不知道大自然能用它奏出什么样的奇妙声响。温澜心想。

“要是这是一架管风琴，恐怕只有传说故事里的那种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才能弹。”这时候，站在他身侧、同样仰头凝望着这片石柱群的明仲夜突然开口，“凡人可没法用这样的神器弹奏出交响乐。”

温澜闻言不由一愣，转过头来：“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在想，这东西有些像管风琴？”

“啊？我不知道啊。”明仲夜看着他也是一愣，然后不由得笑了，“我只是把我刚刚在想的脱口说出来了而已。你也在想这个吗？看来我们还是挺有默契的。”

“……行吧。”温澜转过脸，没有承认这个瞬间的巧合确实让他心里有那么一点高兴。

从峡谷入口的一端一路往下走，两侧的六方体玄武岩石柱排布千奇百怪，高矮胖瘦各成一群。明仲夜偶尔会突然停下来，出神地看上一会儿其中的某一片，然后指指点点说这个有些像是天使的翅膀，那个则像是巨龙的头颅。偶尔，他又会心血来潮一般，跟温澜招呼一声，然后加快脚步，像一个小孩子那样，突然间在倾斜的山间步道支路上飞跑起来，越跑越快——当然，跑到尽头，他往往会停下，然后张开双手呼哨两声，做一个拥抱自然的姿势，再收起手臂慢慢折跑回来，仿佛扑扇着翅膀归巢的鸟儿，优雅地落回到一直匀速步行前进的温澜身边。

“你这是在锻炼？平日里经常这样跑步吗？”温澜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堪称精力旺盛的家伙。

“嗯，不忙的时候，经常去公园的树林里或者湖边跑跑步、看看风景。这里跑起来也挺开心的。”明仲夜高高兴兴地回答道，这么玩了一路，他的呼吸似乎也只比一开始略急促了一点点，“刚刚那段的末端一直延伸到小溪边，我还下去试了试水，洗起脸来果然有点凉。不过水很清亮，喝起来味道也挺不错，有一丝丝的甜。”

“呃，这里的水能直接喝？”温澜略有些讶异，不过知道明仲夜自己心里应当有分寸，大概也不会闹出什么岔子，便也没多说别的，只是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峡谷步道尽头，“我们快走到头了。你刚刚跑够了吗？”

“嗯，差不多已经玩赏够了。你也觉得风景看够了的话，我们就从这里返程往回走吧。”明仲夜冲着他点了点头。

早春的峡谷里，植物的色彩并不算太过浓烈。但空气依然是清新的，配上风格独特、排列规整的岩石、淙淙的溪水、时不时的鸟鸣，外加一个活力四射、一路跳跃欢腾的明仲夜，就算是素来对室外运动不甚感冒的温澜，这时候也不由得觉得心情愉快起来。

“澜，还记得吗？当年我初学汉语，曾经很困惑地问过你，汉语拼音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同一个拼法shi，既可能是指‘石头’，也可能是‘诗歌’，甚至还可能是别的完全不相干的东西？”似乎是看他心情不错，明仲夜边面向他、身体倒退着往回走，边指向旁边的石壁，笑着提起一段旧事来，“然后你为了能给我解释清楚，来回整整翻了两个小时的词典？”

当年那个时候……温澜不由得也跟着回想起那段旧事来：“那会儿你中文不好，我专业词汇外的英语也不怎么行，更是从来没思考过语言本身的这些问题。想要深入沟通交流，甚至是理解对方的疑问的本质，的确都不那么容易。”说到这里，他不由得看着眼前人由衷感叹了一句，“但你现在，中文已经流利多了，除了偶尔几个词汇的声调和重音，我几乎再听不出什么异常来，一般人若只是听你说话、不看你长相，甚至根本不会想到正在说话的其实并不是中文的母语使用者，而是一个外国人。你是怎么能做到这种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