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音不闻声渐消,却在最后,乐师身子一震,红润的脸色迅速收敛隐去。
更有一股殷红汁水,从墨箫六孔激射而出,手指根本按压不住,竟还先后传出五个不同的单音。
此音,如珠玉碎,又似纹锦裂。隔着耳塞布条,林楚凡都觉得它不凡,虽然他不通音律,却是不妨碍他空想猜测。
泠杳急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乐师,却是胸肺一紧,嘴角溢血。
她惊悚的看着乐师,却还是没有松手。后者勉强一笑,实在是有气无力,她黄脸变得愈发苍白,犹胜过子曦的面具。
自泠杳之后,屋内众人,无一幸免。尽皆感到一阵心肺不舒,气血凝滞之感,只是程度不同。
就连最角落的周羽,都好一番捶胸舒气,久久不能平静。更别提那些,舞刀弄剑,全程都在乐师重点关照之下的人。
但凡被气劲冲荡倒地的,没一个能自己站起身。个别运气不佳者,已显七窍流血相。
甚至胜券在握,冷眼旁观的子曦、洛宣之流,都没能幸免。
相比之下,林楚凡大概是适应最快的。
听得不清楚是一方面,其次,吐血这方面,他经验丰富。稍轻微些的,可以自行缓解压制。
子曦不信邪,捧着白光反复挥洒,他们那些手下愣是一个都站不起来。
屋内顿时寂静,压抑得有些可怕。
一场乱战,竟然如此收场。众人吃惊之余,又觉得合情合理。
却是对浣风谷的手段,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不容小觑!
乐师略微调息一会儿,兴许是恢复些体力。她依着窗边,将那二尺墨箫,捏在手中轻甩,伴着好听的呜咽声,红色液体滴滴洒落。
洛宣顺气之后,暗自衡量双方实力一番,觉得还有机会,忍不住抢先开口,欲为此事定性。
他冷声道,“哼!好一个天香泠杳,浣风谷唐小青。你二人在我炎国都城,大肆屠杀江湖人士,此举有违《炎律》,必将受到御灵……”
却被人当场打断,“吓唬谁呢?雷引若是有子曦一半听话,幻真楼那晚,某人还至于装死退场?”
洛宣快被气炸!
早知如此,就该在开场之前,将这混球扔出去!
这会儿出言讥讽的,正是林楚凡。
大战过后,双方各有损伤。林楚凡反而成了最安全的人,近有青荷遮风挡雨,远有天心顾念旧情?
好像也不对,她应该是顾念天泪归属?
反观洛宣,今天已经不止一次,想把宛天华的死‘栽’到林楚凡头上。
既然已经开战,索性不留什么情面。这会儿,老头子林凯的劝诫,被他抛之脑后。
洛宣仍不服输,“炎国又不止御灵司一处衙门。本殿先将人犯拿下,随后交由刑部发落,也是一样。”
诸派高手闻声,又是一惊。
国主之子,原来也这么无耻!提出‘江湖事江湖了’的是你,如今一战不胜,又搬出律法压人。
看来,阻止神谕传教王国都城,是对的!
这就是那群墙头草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
此时,窗边的乐师,嘴角一咧。她将滴血的墨箫,缓缓伸出,捅了捅身旁装死的江教习。
后者朦胧睁眼,初见的却是乐师苍白的脸色,以及,双手捂耳的动作。
随后,乐师又将动作,传给了身旁的泠杳,以及仍然坚持护罩的朱掌柜。至于远在一屋之隔,墙根底下歇息的诸邪道二人,她实在是顾不上了。
唐小青心里微微遗憾,反手将染血的箫管,嗤得一声,捅出了窗棂。
窗外,一只不知何时挂缀的雪色箫穗,沾染点滴红霞,迎着正午的骄阳,轻轻摆动。
窗内,乐师低眉睡眼,将头埋入膝盖中,双手抱着,情绪不高。
墨箫扛在她肩上,借着窗纸竟也稳稳横置,竟不滑落。
三王子以理服人,师出有名,大力拍击手掌,这次,一长两短又一长。
适才先后冒出三剑客、传讯人的末席区域,忽然站出七八个人。其中,竟以冰岚为首,许进扛刀竟也混入其中,稳占一席之地。
这一刻,林楚凡悟了!
难怪冰岚出手偷袭,怪不得许进大胆入城,真是找到个好靠山。
内有三王子照拂,外有神谕教策应,炎国之大,何处去不得?
莫韭却是个暴脾气。见此情景,她分明没有调息顺畅,也知晓大概是于事无补的,却还是捏着拳头起身,给了子曦一拳!
街对面,一条细小巷弄的阴凉里,走出一位黄发老者。
他身穿麻衣,背着一条细长的包袱,面容清瘦,眼神却很凌厉。
老者缓步走出小巷,倚着墙角,手搭凉棚,细细瞧了对面二层楼的窗户。
他来回扫视一圈,终于在中间偏下位置,看到了那一节墨色细管,以及一缕红白相间的箫穗。
老者咧嘴,无声一笑。
他从身后的包袱中,摸出一把与他头发颜色相近的唢呐。
老者舔了舔略显干瘪的嘴唇,轻吸一口长气,将那光滑扁平的一段,轻轻放入口中。
而后,一串清脆的鸟鸣声,响彻整条街,且有愈演愈烈,向外扩散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