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挺憨厚诚实的少年,怎么入城一段时间,变得如吴桐一般寡言少语了呢?
林楚凡略有迟疑,不知该不该把这桩罪过推托到师叔头上。
以当日的情形看,无梦嫌疑最大;实则是御灵司入场,情势所逼,祝光明自求一死。可是自己现在也算半个御灵司的人,会不会有什么后患呢?
坡底下,蒋图南连滚带爬摔了两个来回,再看那碎散在身前的冰字,忽然醒悟,这恐怕不是自己表忠心的时机。
那熊如此行事,林大人未置可否,估计就是默许。还有旁边这倒霉鬼,恐怕还得自行带回。
如此想着,他倚仗熟悉地形,另选了一条小路,绕远回城去也。
林楚凡叹息,“唉……遥想昔日初见,祝大侠御风降临,那是何等的光风霁月,英姿一时无两!”
阴姬冷道,“阿生,他在拖延时间!”
福生一如既往,“你只需说,他是如何死的。”
林楚凡被阴姬识破诡计,也不尴尬。只是那福生重复了一句前言,让他觉得不太妙。
林楚凡直言,“当日炽焰城街头一战,祝大侠输了无梦一招半式,身上中了几道风刃,本就是不轻不重的伤势,未必送命。可惜,后来御灵司到场,雷引欲索拿祝大侠入黑牢受刑。
遥想祝大侠是何等气节?不过是比武小输一筹,伤势虽不轻,却也未曾计较。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受那‘虎落平阳’之辱,但求一死,保全英名。
情势危急,无可奈何之下,无……我就只好痛下了杀手。至今思之,引以为毕生憾事矣!”
林楚凡诸多动念之后,还是决定由雷引背负这个契机,终归也是实情。
鬼使神差之下,他将原本推诿到无梦身上的罪名,自己揽了回来。
良心发现的可能性虽有,但未必很大。他主要是想起,祝光明埋葬之时,仅余下一颗孤零零的头骨……
“你杀了他。”
平静的言辞出自福生之口,再结合他那一身装束,林楚凡顿觉要遭,恨不得骑上冰熊狂奔。
阴姬可是老江湖,可没福生那般好糊弄,“哼!若你所说属实,缘何那墓中只有一颗头骨?”
林楚凡不作他想,只是在思考,如何将天纹隐蔽起来,又能把故事编得圆润。
林楚凡仰天长叹,“这便是另外一桩公案了……”
阴姬寒声道,“不必巧言令色!你脚下那畜生,嗜食人肉成性,于江湖上已小有微名。阿生,不必听他啰嗦……”
此句出口,阴姬尚不知,她已被冰熊记恨上了。
不待林楚凡决策,它便悄然射出一簇山月斩,直指草丛之间的黑边红斗篷,也将剩余话语阻了回去。
阴姬不敢托大,点着哭丧棒飘忽躲闪,尽力避过了。
那边福生也闻声而动,抬腿在身旁树干之上踏过,借力跃起,朝林楚凡身前坠落。
吓得林典狱小步后退,险些如蒋图南一般跌倒。
他此时可用的灵力不多,又无趁手兵器,但见那数人合抱的大树,被福生单刀伐倒,便先生了几分退避之意。
无可奈何之下,林楚凡只能单手搓出一条细小火线,打算倚火术之远,欺一欺福生刀短。
不料,那少年落地之后,将酒坛留在了倒树的枝丫之间,柴刀斜插入身侧土地,自己哐当跪了下来。
骇得林楚凡险些脱手甩出火线,还以为这招‘双膝及地’是什么神奇诡谲的招式呢。
“福生谢过林公子!”
那少年跪坐抱拳行了一礼,并未叩首便长身而起,重提了柴刀入手。
适才这一幕惊住了在场的两人一熊,都默契住手,探寻之色溢于言表。
林楚凡一时无措,“福生啊,你这是做得什么事?强敌在侧,请恕我不能还礼,且还是如此大礼。”
福生不以为意,反而问道,“公子不知,祝府君乃是先父。还要请教公子,何人毁了我父躯体?”
林楚凡盯着那张黝黑的小脸儿猛瞧,偷偷用左手狠掐自己的胖腰,试图验证此时非在梦中。
这张黑脸倒是看不出与祝光明何处相似来?这也太疯狂了,给‘杀父仇人’行礼是个什么章程?还有心情关注鞭尸,不急着报仇?
林楚凡心思急转间,瞥见熊哥递了个眼神儿过来,遂熄了右手火线。
林楚凡做恍然大悟状,“竟是祝大侠的公子!真是失敬。初次见你时,只听说叫福生,未曾问及姓氏,倒是我疏忽了。不过,你确定不问我报杀父之仇么?”
福生摇头,转为寂寥之色,提起柴刀,反复摩擦着锈迹斑斑的铁刃,幽幽开口道出因由,“福生原是叫做阿生的。母亲传刀于我之时,希望我能杀了此人替她报仇。临终前她还念念不忘,希望我能姓福,我便叫做福生了。”
林楚凡改用双手自掐其腰,借疼痛强行抑制了笑意,使得面上一片悲戚之色,甚至眼圈泛红。
他几经思索,不知是否该告诉他实情。
或许,福生母亲临终之时,已将仇恨释然,希望孩子能够‘姓福’,而非‘姓福’。
倒也未必,说不定祝夫人娘家就是姓福呢!不找我麻烦就好,大不了以后多帮衬福生些。
林楚凡强忍尴尬,“咳咳,原是这个缘故,还请节哀。那日无奈之下,亲手送了祝大侠一程,为此还与御灵司起了些口角争执,与雷引大人就此结了些仇怨。
但念及大侠生前的磊落气概,定然不能使其身后名声有损,便起了安葬尸首的心思。彼时你我还未曾相识,请恕在下自作主张之过。”
林楚凡说着话,终于平抑了杂念,十分诚恳的施礼请罪。
福生连说无妨,并追问后继。
那边冰熊乐得看戏,只是偷偷看着阴姬的斗篷,防她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