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天空仍旧灰蒙蒙的。
偶尔响起几声惊雷,也是沉闷有余,清脆不足。
炽焰城,东西南北四条主街道的正中心,王宫南门前,一座高大的木台搭建成型。
台上矗立着两根高柱,各自垂了一段绳索在下。绳索末端,各自吊着一节血脉跳动的脖颈。脖颈之上,便是两名囚徒的脑袋。脑袋底下,才是他们束手束脚的肉身。
左边的是位女子,头发散落,衣衫不整。雨水经她身上过一遭,再流淌下来,便会掺杂丝丝落落的鲜红。想必是身上的皮肉伤口,并未得到诊治。
顺着她残损的鞋底向上,是一双伤痕累累的腿,衣裤已经不能很好的遮蔽皮肉。丝丝落落的残破线头上,带着湿润的红色,被雨水捶打过后,反而淡了许多。
越过衣不蔽体的上衫,胸前埋藏的,是一张苍白的脸。碎发如破败的门帘,遮挡不住那暗淡的嘴唇。
雨水流过头皮,淌过额头,滚过淡淡的眉,汇入她无神的双眼,很快又从眼中盈满溢出。
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相比之下,右边吊着的汉子,情况要好上许多。
虽然他的脚底仍有泛红的雨水汇聚,但是他的身上,却穿着一套新鲜完整的囚服。头发也如常人一般束起,就连那络腮胡子,也像是被人精细修剪过。
此时,衣着完整的囚徒,正低着头颅,反复眨眼,企图甩掉脸上的雨水。眨眼之余,他不由得抬头看向正前方的路口。
好似在等什么人前来观礼。
与他相同心思的,还有伞下那一串贵人。
火刑改绞刑,早已完成多时。大概是急于求成,便是连火刑所备的柴草也不曾收敛取走,仍旧堆在二人身下四周,慢慢吸纳雨水。
许是燃过了一炷香,或是喝完了一盏茶。那众望所归的路口,终于出现一个人影。
来人一身被雨水打湿的青黑衣衫,头发不长,满脸秋雨,却怒目圆睁。
可即便睁得再圆,相比于他肥硕的身躯,多肉的脸庞,也是一双小眼睛。
林楚凡,终于到了。
伞下躲雨的贵人们,两两互视,彼此心照。
林楚凡走得很慢。他看到周羽的身影被吊在台上,反而不那么急。他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趁机平复胸腔的喘息,也同样抚平贲张的血脉。
大约走到高台前三十丈远,他忽然停下,揉了揉屁股。
适才来得急,林楚凡路上遇到冷香拦截,他未曾理会,却被那姑娘狠踢了一脚。好在熊哥与罗绮紧随而至,不过,罗绮恐怕是要被留下的。
他身后响起噼啪密集的踩水声,熊哥追了上来。
眼见林楚凡闲庭信步,甚至作出如此有辱斯文的举动,高台之后的桌案处,有人看不过眼。
啪嗒!
那人随便丢出一块,看不清楚的令牌,掉在满地冒泡的水中。他口中不忘高喊,“行刑!”
仿佛他不喊这一声,雨幕之下,无人见到那令牌一般。
早有捕快守在绞刑架后面,闻声而动,立即抬手扳断了机关。
咔嗒一声!
高台左边,周羽的脚下,打开一扇小门。
这本是一条生路,却因为她脖颈受缚,俨然通向死亡。
原本从容的女囚犯,看到林楚凡现身时,还有些感动。她感动之余,还不忘对着林楚凡摇头,摇摆她那颗,已经不那么自由的头颅。
如今脚下踩空,周羽再也无法冷静处之。
求生的本能,令她的身躯不住挣扎,双腿反复扭摆,有点儿像条鱼儿。许是绳索太紧,她口中不时飘出‘呃呃’的呻吟。
这群狗东西!
早不杀,晚不杀,非要等我亲自到场。林楚凡心中暗骂,至于这么刻意么?
林楚凡明知周羽不太可能活过今天。
他也反复劝过自多次,既然对方决定张冠李戴,就不要怨憎有朝一日的李代桃僵。可事到临头,亲眼目睹,他的手还是比脑子快了一步。
林楚凡抬手一抹红光飞过,化作一条火线,穿过雨幕,直取那粗壮的绳索。
他想从上端烧断吊绳。如此,即便周羽脚下踩空,摔个平沙落雁,也不至于丧命。
“嗷……”
冰熊忽然一声急吼,惊醒了紧盯火线的林楚凡。
他并未感受到什么异常,却依然相信熊哥的判断,脚下点水,身体向后飘去,与熊哥汇合。
楚凡落地砸出的水花,溅了冰熊满头满脸。
远处那条火线,也被一道水流迎面浇灭。
而他适才站立之处,也平地绕起两条水蛇,正互相绞杀在一起,难解难分。
雷引皂袍纶巾,分水而至,甚至不曾收起他那双控水的手臂。
他嘲讽道,“林小子,做了典狱长,就开始无法无天么?你难道要劫法场?这天气,可是利水不利火。”
林楚凡无意与他纠缠,双手齐出,灵力随心意而走,各自抛出一团冰水混合之物。
一团直取雷引头脸,另一团弧线绕后,丢到了周羽脚下。
他嘴上也不愿吃亏,笑骂道,“我若是你,早就收拾细软逃出城去。你还有心情在这摇尾乞怜,以为卖弄手段,就可讨得主人欢心?”
雷引曲指勾起地面埋伏的水流,将迎面而来的冰团吞没消解。
他脸上却有些复杂难明。不知楚凡哪句话,说到他心里去了,竟然没听出骂他是狗子。
楚凡的笑骂遮掩了冰冻之声。
周羽脚下被机关开启的木门,此时已被楚凡的冰层铺满。她算是保住一命。
雷引被乱了心神,未曾注意身后变化,还继续拖延道,“老夫早已不是官身,此行乃是为了维护炎律之公正。刑部明令典刑的案犯,你却肆意阻止,不是违法又是什么?”
楚凡嗤之以鼻,“我若是你,适才就不做阻止。任凭我将人救下,岂不是证据确凿?”
林楚凡并未刻意压低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