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锦含笑点头。
他其实不擅长做任何与笑有关的表情,陈嘉沐只看他一眼就撇过眼去,只有他在观察她,看向陈嘉沐的手腕,又游走到小臂,腰身。
她瘦了一大圈,应该比赵辙见她时还要瘦,没有人形。光是用眼睛看,都能感知到这具身体的瘦骨梭棱。
怎么会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是她说的风寒?一场病而已,给人磨磋得失了魂一般,未免太脆弱了些。
陈嘉沐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好在有下人很快送来滚热的茶水。
小小的茶杯,装着半满的龙井,澄碧颜色,馥郁香气。随茶一起送上来的,还有四块造型精致的糕点。
慕容锦主动道:“公主尝尝看。将军府不似宫中,没有专门做点心的厨子。这点心铺子在京中也算知名,香甜可口,正好做茶点。”
陈嘉沐没见过他府中的下人。但送茶点这位,面色有些太白了。
他额前的碎发一丝不苟地梳上去,打扮如一个泥偶,浑身上下是僵硬的,紧抿着嘴唇,两鬓被雨浇得水淋淋的亮。
他站在那里,就是一副被宫中礼节教得很好的样子。低着头不看人,陈嘉沐看他,他的目光回避,身子恭谦,肩膀也压得很低。
慕容锦自然不必多说一句。只需要晃下手腕,他就心领神会,将茶敬送到陈嘉沐手边。
陈嘉沐没有取茶,先是打量他,说:“抬头叫我看看。”
他送茶的动作一滞,被按了暂停一样不动了,陈嘉沐又重复一遍,慕容锦默许了,他才很快地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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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很稚嫩的脸。
跟陈嘉沐想的那种老油条一点不同。是娃娃脸,大眼睛,睫毛跟羽毛扇子一样浓密细长,脸上施着一层薄粉,把眉毛也遮得灰灰的,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
不是泥偶,原来是个泥娃娃。
但他的脖颈也只涂了一半粉,差不多喉结的位置,白色突兀地断掉了。
这是个太监。
陈嘉沐愣神的功夫想起方彦的话来。
慕容锦不喜欢太监。他对太监有着天生的厌恶,在宫中对待太监就很有自己的规则道理,不可能主动离一个太监太近,更不可能把阉人往自己府里带。
那这个人是哪来的?
陈嘉沐想:只能是方彦塞过来的。
一个年轻但很受管教的太监,不太像宫中遗留下的手笔,或许是方彦的心腹,也可能是他为了监视慕容锦专门训练挑选的。
他在慕容锦身边安插了一个眼线,明晃晃的一个眼线。
他在跟慕容锦合作,制衡。
陈嘉沐细想,或许方彦还捏着慕容锦的什么把柄,才能叫他把一个太监带在身边,连端茶倒水这样的事都得这太监来做。
她无意识地去捻自己的袖子。光滑的纱一过手指,激得她反应过来了,状做如常道:“脸边是什么?莫落到我杯中来了。”
那小太监抬手擦了擦,是雨水。他半身被雨水浇了,洇开一片,但托盘上没有一点湿意。他沉默地将盘面展示出来,糕点之中,一朵莲花酥做得鲜艳非常,花瓣开酥,花蕊用绿豆泥捏做,甚至显得轻盈。
比陈嘉沐头上的簪花素雅一些。
慕容锦本来并没有在意——他已经知道陈嘉沐浓妆艳抹是什么样子了。陈嘉沐在他面前已经娇艳地装饰过,盛开过,比今日的行头更夺人眼目的装扮他不是没见过。
今日的妆扮只能算得上平淡,没用心思似的,随意挽的一个发髻,随便穿的一身衣服,就连坐在那也是冷冷的,有点躲着他。但陈嘉沐一句话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待到她头上大红的颜色随着动作一垂下来,好像又不一样了。
她身上的美丽确实已经褪去,但鬓发漆黑,错落间生机勃勃的一朵艳丽花朵,像把她整个人吸干吞吃长出来的精怪,那张面孔更如寄于活物的一缕苍白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