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陈渡不太明白自己有什么变化。
他的身体确实长高了,身量是窄瘦的,浑身的肉上下拉紧了,像竹笋,像杨柳,在不合时宜的季节里细细地抽条,让他站着就能看见宫殿窗户的边沿,不必再爬到床边那沉重的木椅子上去了。
他扒着窗沿向外看,就能看得见白茫茫的雪,白茫茫的天,天地无色,中间被干枯崎岖的棕黑的木枝撑着,尖细的枝条戳开了天幕,于是流出像水一样寡淡的云彩。
京城的冬天,来得本来就很早,陈渡真正开始留意窗外的景色时,这里早就下过无数场雪了。
一场又一场扫不尽的雪,一日复一日的落下来,他也像雪一样无声无息地长大了。冬日里的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干燥寒冷,雪也是干干的,一片一片,柳絮一样蓬松。
只有接了雪的衣裳进到地龙滚烫的室内,才会变成湿答答的蔫腌菜。
陈渡不喜欢这个,但他要给母妃请安。
日日夜夜过去,皇上对他母妃的宠爱,居然还在兴头上。他当然是整个宫中的主心骨,每日吃什么,往哪去,住在哪里,一切都是明镜似的。
陈渡没有再听见过他母妃的哭声了。
长达一年的独宠,专宠,宠得边关的捷报雪片一样飞回来。她兄长父皇都是傻的,权力一点没拿到手里去,就光为了家里女儿妹妹的幸福安稳,卖血卖命一样地尽忠。
年后,好不容易雪停的那一日,她的父亲兄长获准入宫来了。
他们见了陈芙,又见了陈渡。幼儿在床铺上乱爬,而陈渡呢,死死地盯着陈芙床边守着的赵嬷嬷。
她变得好老。
也才四五个月而已,她就像陈渡的母妃怀着陈芙的时候,被这小小的孩子吸走了仅存的容光。可即使如此,她看陈芙的眼神,依然是那样慈爱的,一刻不离地关注她。
简直太傻了。
属于战场的将军的那种粗糙的手掌摩擦过陈渡的头发,让他把头抬起来了。对着陌生的两个男人,他突然有点惶恐,不知道说什么。
比不知道说什么更恐怖的是——他母妃正在用一种期待的目光注视他。
像一双手,女人温柔的手。陈渡从没享受过,也没触碰过的手,化成了目光,推着他的后背。
陈渡磕巴一下,又紧张,又雀跃,他那时候只感觉自己有一点奇怪,身上猛然附着了无限的表演的欲望,想在这里露一手,把周围人的目光全聚集到自己身上来。
但他失败了。不但失败了,而且出丑了。
他自告奋勇要去哄他妹妹——想展现自己在做一个好哥哥,更重要的是,他要把妹妹身上的爱转移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