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中真人藏

九州牧云歌 铭一剑 8169 字 1个月前

剧烈的狂风过后,扬起的沙土纷纷落了下来,眼前景象也逐渐清晰起来。

岑毅拂去脸上的灰尘,睁眼一看,只见太阳当头照耀。“原来一直在望南跑。”岑毅思索着,这时,背上的扎伊娜“嗯,哦”的嘤喃起来。

岑毅将手伸道背后,拍拍扎伊娜的肩膀问道:“娜娜,你还好吧?”

扎伊娜慢慢挣开眼睛,听到岑毅的声音后刚想回答,突然意识到什么事,连忙抽手往自己脸上摸去,发觉皮肤光滑无痕,便松了口气。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惊慌地开口道:“岑哥哥,我们在什么地方?”

岑毅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娜娜,你别害怕,我一定带你走出去!”扎伊娜应了一声,将脸附在岑毅背上,口中喃喃道:“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怕!”

二人一马实则已经奔跑了好久,那马的脚力也是渐行渐衰,只能走走停停,马嘴里也是气喘吁吁,白沫直冒。岑毅无奈,只得下马,让扎伊娜骑着,然后自己牵着马绳慢慢行走。

岑毅向后望去,只见风沙已然无影无踪,可是北方的天空一团团乌云聚拢了起来,他心里隐隐察觉到不妙,“莫非师父已经……”不由得忧心忡忡。

扎伊娜没见到闵三溯,于是惶恐地问道:“岑哥哥,师伯呢?那些人是不是来找师伯麻烦的?”

岑毅停住了脚,闻听此言心里愈发地焦急。扎伊娜见他面色凝重,已经猜到实情,于是默然不语,心中悲痛起来。半晌,岑毅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扎伊娜道:“娜娜,我要去救师父,你自己先走!”

扎伊娜闻言一脸惊恐,连忙道:“不行,你不能去!你不是他们对手,他们会杀了你的!”岑毅攥紧了拳头,眼神坚决,沉声道:“我今天一定要去,不能白白看着师父去死!”

扎伊娜慌张地从马背上跃了下来,双手紧紧拉住岑毅,带着哭腔喊道:“不行,我不要你去白白送死!师伯的仇我们以后再报,你不能离开我!”

几番挣扎下来,岑毅始终挣脱不得扎伊娜,于是心下一狠,伸指在她脊背“大椎穴”上一点,扎伊娜顿时手脚麻软,慢慢瘫倒在地,于是岑毅将其抱上马背,拿缰绳将她固定住,然后在她耳边轻声道:“娜娜,我一定回来接你!”

扎伊娜望着他,眼睛挣得大大的,眼里满是乞求与不舍。岑毅摸了摸她的脸,颤声道:“原谅我娜娜,师父的生比我的死更重要!”说罢伸手在马臀上一拍,那马便载着扎伊娜飞驰而去,而岑毅则是回头大步朝原来的地方走去。

天色越来越阴,一场大雨在所难免。岑毅紧紧攥着竺龙剑,目光直直望着前方,一刻也不停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察觉一滴雨打在了脸上,岑毅抬头一看,只见满天雨点如毛似针般落了下来,周围扬起一股浓重的尘土味。岑毅见此愈加心急,用手挡在面前便接着赶路。

雨越下越大,慢慢的岑毅被雨水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只得低下头接着走。渐渐地岑毅发觉脚下沙土变得粘稠起来,走路愈发困难,每一步都会把脚陷进泥沙里,接着再拔出来,然后继续走。

又走了许久,岑毅累得气喘吁吁,周身也被雨水浸得湿透,身上的包袱越发沉重,一气之下,岑毅把背上包裹尽数取下来丢在地上,只将闵三溯托付的黄布包裹揣在怀里,手里拿把竺龙剑便走。“救不回师父我也就不活了!”岑毅笃定决心。

半晌,忽然听得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从天际传来。岑毅一惊,抬头看时,却见前方山丘上排山倒海般的洪水朝自己这里汹涌而来,顿时惊恐不已,转身便跑。可脚下泥水沉重,哪能跑得过山洪。跑了不远,便知自己在劫难逃,于是转身面向涛涛洪涝,心底既悲愤又难过。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你为何非要亡我?为什么不能让我得报大仇!”岑毅怒吼道,手底抽出剑来,打算自裁了断。岑毅闭上了眼,将剑抵在脖颈上,眼角渗出泪来。正当他想要进一步动作时,那洪水涌至身前,翻作一股巨大浪花,真可谓铺天盖地,岑毅睁眼一看,登时呆愣在原地。

只听“扑哧”一声,来不及反应的岑毅被浪花卷了进去,顿时口中鼻中便灌满了水。出于本能,岑毅使劲将头伸向水面,想要呼一口气时,谁知卷在水里的一块石头突然重重砸在了岑毅头上,后者只感一阵眩晕,加之被水流冲来冲去,不久便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却见自己躺在一片山谷之中,头顶阳光明媚。岑毅茫然地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只见周围尽是些淤泥污垢。“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岑毅思索道。

再看那谷时,只见谷中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只长些耐冻的松柏,谷的上方甚至还有积雪和坚冰。岑毅挣扎着起身,却只感头里像撕裂般的剧痛起来,岑毅将牙一咬,伸手向脑后摸去,只觉脑袋上凝固的脓血汇成了一个大包。再往腰间一摸,发觉竺龙剑荡然无存,而怀中的“牧云仙诀”却完好无损,不禁松了口气。

岑毅刚想行走,却发觉脚崴了,只得捡过一根树枝,一瘸一拐地向谷中走去。走了不远,只见前方一块巨石上面有红光在隐隐闪烁,走进一看,却是竺龙剑,岑毅心头一喜,将剑别在腰间,接着继续在谷里行走查看。

那谷中似有人烟,随处可见用刀斧劈砍过的树杈,以及柴火燃尽后留下的残灰。太阳很快偏西,阵阵刺骨寒风从谷口吹来,受了风寒后岑毅头疼欲裂,愈发难以行走。朦胧之中岑毅却见前面却有火光闪烁,岑毅心中一喜,将手招出去,正欲呼喊,口中却发不出半点声响,不多时,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一阵药香伴着潮湿泥土气息的味道飘进了鼻中,岑毅缓缓睁眼,只见面前有一堆黑树枝,整齐地排成一列。岑毅觉得很好看,于是想走上前摸摸,谁知脚底踩了空,却没有摔倒。想再试一次,却发觉自己后背紧贴在地上——或许是床——“原来我躺在这里!”岑毅后知后觉。

眼前的树枝更像是屋子里的天花板,因为它们被一根又粗又长的木头夹着——“那应该是梁吧!”岑毅脑海里乱成一团。

接着,岑毅在自己脑袋后面发现了枕头,又在自己身上摸到了被子,“看来我真的是在屋子里!”岑毅恍然大悟,“但我在谁的家里呢?”把头侧过去时,他看见了一张桌子,又看见了一只碗,最后在碗里发现了米粥。

岑毅发觉自己脖子又疼又硬,于是便想着转个身,可动作时却感觉头颅似有万斤之重,半点都抬不起来。好不容易侧过身去,脑袋里的剧痛再度袭来,岑毅疼得冷汗直流。恍惚之中听见“吱呀”一声,眼前有一道门被打开,有个模糊的人影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岑毅眼珠一翻,又晕了过去。

“岑毅,岑毅!”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岑毅挣开眼,却见自己站在一个山峰之上,四周寂静无声,晴空万里,烈日当空,岑毅被太阳烤得头皮发疼。转过头来,只见闵三溯站在身前,眉目慈祥,“师父!”岑毅激动地朝他扑了过去,闵三溯接住了他,将他揽入怀中,接着用手轻抚他的脑袋。岑毅又激动又难过,“师父,师父!你果然还活着!”岑毅边喊边哭。

闵三溯笑了,用一种空灵的语气说道:“傻孩子,师父怎么会死呢?师父我一直在你身边的呀。”

岑毅觉得闵三溯的语气很怪,刚要发问,谁知眼前的闵三溯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那座山峰,那片蓝天也跟着消失了。回过头来,岑毅又发觉自己站在一片密林之中,四周黑漆漆的,原来是在晚上。

抬头看时,只见正前方有一盏灯火,那执灯的人骑在马上,怀里抱着一个女孩,悠哉悠哉地骑着马前行,那女孩正拍着手唱着歌。定睛看时,却是海莱万和儿时的扎伊娜。岑毅大喜过望,连忙向他们奔去,可自己跑得越快,离他们反而越远。那悦耳的歌声和海莱万慈爱的笑声越来越微弱,岑毅越来越焦急,可无论自己如何狂奔,始终赶不上那马。

跑着跑着,岑毅感觉咽喉又干又痛,脚下一软,栽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后,察觉有人站在面前,抬头一看,只见“空明八子”站在身前,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岑毅又气又怒,冲他们大吼:“要不是你们,师叔也不会死了!”说罢起身向他们扑去,谁知扑了个空,那片密林,那伙人马,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次睁眼,岑毅又发觉自己正身处一个悬崖之上,眼前是万丈深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时,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岑毅回头一看,却是“津门第一高手”蔡捷,捂着汩汩冒血的胸口,长着血盆大口咆哮着,歇斯底里地朝自己扑来,样貌可怖,岑毅看得傻了,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随即,岑毅被他一推,便跌下了万丈深谷,岑毅只觉脑海一片空白,在着地的一瞬间,惊得一哆嗦,终于真正睁开了双眼。

眼前仍是方才见到的那排树枝,只不过再也没有了头疼和胸闷,取而代之的是砰砰乱跳的心脏。

得知之前景象全是在梦里以后,岑毅松了口气,这时耳边有人声传来:“嗯,气血调理得不错,你终于醒了。”

岑毅闻声望去,只见床头立有一人,正盯着他看。昏暗的烛火之下,岑毅见这人头裹白布,身穿一身粗布灰色农装,左手拿一条毛巾,右手端个木盆。岑毅将目光移到脸上,却见这人脸色红润,皮肤细腻,眉眼温婉,原来是个女子,只不过长相平平,并不美艳,加之打扮粗朴,愣是没半分女子之姿。

岑毅望着她出了神,这女子发话:“盯着我看什么,我长得像你妈妈吗?”脸上仍是波澜不惊,一脸平静。

岑毅坐起身子问道:“我这是在哪里?你是谁?”

这女子道:“这里是祁连山冷龙岭,我是这儿的牧民,你又是谁,为啥一身伤躺在山沟里?”

岑毅皱了皱眉,疑道:“祁连山冷龙岭?是你救了我?”这女子依旧平静地回道:“对,除了我还有谁能救你?”

这时那股药香又传入鼻中,岑毅注意到女人身后的地上架着药炉,此时正“呲呲”地冒着热气。女人也没再说话,而是转身将毛巾扔进盆里,然后丢在一旁,接着取过一只碗,俯身提过药炉,将汤药倒在碗里,一边倒,一边说着:“你脑袋后面开了那么大的个口子,还敢来山沟里走动,幸亏我发现得及时,不然谷里的过风不得吹得你脑中风!”

岑毅将手摸向头顶,发觉一条粗布裹在了自己脑门上,又发现自己裸着上身,胸口上布满了一圈又一圈的红印,不由得疑惑,只听女人道:“头上缠的是用来裹你伤口的,别乱动。还有你刚拔完火罐,别从被子里出来,小心散了热气,今天的天气可冷着呢!”

岑毅闻言放下心来,女人将药碗递了过来,说道:“前两天你昏昏醒醒,得我喂你喝药,现在你好了,自己喝吧!”说罢把碗放在床头的桌子上,转身便走。

岑毅惊道:“这位姊姊,我在此住了几时?”女人头也不回地道:“三日,烧了两天,今天才退了烧。”说罢便出门去了。闻言岑毅大吃一惊,心中暗道:“三天,三天!我还去哪里找师父和扎伊娜!”

半晌,女人又推门而入,手提一捆干柴,见岑毅眼神呆滞地坐在床头,搭话道:“你是从哪儿来的,看你打扮不似本地人。”

岑毅叹口气道:“实不相瞒,在下却是从新疆来的,只是在此地与师父师妹走散,又遇上洪水,被浪涛冲至这里的。”女人闻言只是“哦”了一声,却不答话,只将那柴火塞进屋子角落的炉子里,于是二人又相对无言。又过了半晌,岑毅先打破沉默,拱手道:“在下岑毅,多谢姊姊的搭救照料之恩,只不过在下身有要事,姊姊您的救命之恩只能改日再报了,在下这厢告辞了!”说罢起身便要下床。

女人头也没抬,只开口回道:“这两日秋雨连绵,山里热气早被拔得一干二净,你此刻出去,走不出二里路,就又得中风寒倒地,到时候可没人来救你了!”

岑毅一愣,于是停住脚步,向女人躬身道:“姊姊,在下有事需即刻便办,拖延不得,还请姊姊借我件暖身衣物,并一顶棉帽,以便在下出得此门。”

女人起身回过头来,道:“我这里没有你能穿的衣服和棉帽,再说,山下发了大洪水,至今未退,你出了山去也未必行得了路。”岑毅木然,怔怔地道:“那……师父他们岂不是……”

女人闻言道:“如果你是想找人,那绝必是找不到了,因为大水早把山下冲得干干净净,村落和镇子也都被冲得破烂,别说是人了,就是种地上的树都被连根冲走,踪影全无,所以我还是劝你别去了。”

岑毅摇摇头,“便是师父真的已经死了,我也要去把尸首找回来葬了!”于是毅然转身便要出门,女人连忙叫停:“你衣服和东西不拿了吗?”说着手指墙上的一列架子,上面放着竺龙剑和黄包裹,于是岑毅上前取过衣服穿了,拿好剑和包裹,起身谢过,便奔出门去。

出得门来,岑毅发觉这屋子是个建在缓坡上的土屋,面前正对着一片田地,一直蔓延至山坡上。屋后也是座山,因此可以说这屋子位于一道山峡之中,而头顶也是日光黯淡,正是傍晚时分。于是岑毅奔向田间,向着山坡上爬去,不多时便登上岭头。

眼前之景令岑毅震惊:只见眼前的山峰又高又陡,一座连着一座,一眼望不到边,绝非自己遭遇洪水时的地方,自己进来时的那道山谷也根本看不见。岑毅心有不甘,于是沿着山岭跑去,可这绵延不尽的山脉完全走不到头,反而越走面前山峰越高。

岑毅只感悲哀,走着走着便栽倒在地,不由得哀嚎起来:“师父!我还能去哪里找你啊?我还能去哪儿啊!”喊着喊着便哭了起来。岑毅跪在地上哭泣良久,忽然一阵剧风刮过,刺骨的寒意惊得他一哆嗦。抬头一看,眼前却有道万丈深谷,心灰意冷之下岑毅开始胡思乱想:“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师父死了,扎伊娜和我走散了,估计也难以再相见,世上的亲人都离我而去,爹妈的仇也注定难报了,唉!不如我也死了算了,还活在世上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