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中真人藏

九州牧云歌 铭一剑 8169 字 1个月前

只见杜晓凤又将炉火放了起来,然后起身去拣了些菜蔬拿到厨房里,接着便传来案板上切菜时“咚咚”的声音。岑毅则手足无措地坐在桌上,心底不禁为难:“待会又怎如何同她开口相询?”直愁得眉头紧皱。

没过一会,杜晓凤便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东西走了出来,岑毅接过来一看,却是一盆蔬菜羹,紧接着又盛出来两碗面糊粥,上面零星还有些肉片。杜晓凤嘴角微扬,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几天你忙前忙后的我都看在眼里,真是辛苦你了!家里也没啥好吃的,暂且拿这些犒劳犒劳。”

岑毅起身拱手道:“晓凤姑娘何必这般?救命之恩,万劳难报,若是犒劳在下,那属实是万不能领受。”杜晓凤略带嗔怪地道:“哎呀,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别来这一套了,乖乖坐下来吃吧!”岑毅有些受宠若惊,“嘿嘿”笑了两声,坐下来便扒拉起饭菜来。饭至中途,岑毅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竟也在看着自己,两对眼神相对,立时便躲闪开来。岑毅是出于礼貌,而这杜晓凤嘴角却洋溢着一抹微笑。

脑海中那些疑问愈发强烈,岑毅终于忍不住了,将碗一放,转头问道:“话说杜姑娘,你却是哪里人?为何会独自隐居山中?”杜晓凤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开口道:“为何问这些?”岑毅小心地道:“只是好奇,别无他意。”

杜晓凤将碗中剩饭扒拉干净,放在桌上,低头思索了一番后看着岑毅道:“岑公子,在下是何人你当真不知?”岑毅愣了一下,回道:“在下与杜姑娘初识,哪里会得知这些?”杜晓凤又将头转过来低下,缓缓开口道:“若是你第一次在我家醒来时这般说,我定然不信,但是现在我信你!”

岑毅奇道:“这又是为何?”杜晓凤起身将碗筷都拾掇了进去,一边走一边道:“这世上凡是知道我的人,都描述我为‘言必三丈外,同行赘其尾’,只因为我擅长使毒,且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在他们口中,我是个阴险毒辣的恶妇,凡是与我有过节的,只要被我碰到,都跑脱不了。”

岑毅不禁疑惑:“你还会使毒?”

杜晓凤抿嘴一笑道:“我不光会治病,还会下毒呢!”岑毅哑然。

杜晓凤顿了顿,眼望岑毅道:“起初我只当你是那些人派来的奸细,故意接近我,我便想着试你一试。于是在你醒来的那天晚上,我做饭时给饭里下了两种药。一种是毒药,我下在了药汤里;令一种则是解药,我滴在了饭菜中。我认为,若是知道我的人,肯定不敢喝我做的药,就算敢也只不过如此,不敢吃饭,那样便必死无疑。谁知我看你竟毫无顾忌地吃了那两样东西,当时我还是对你怀疑,尽管你自报来历,又哭又喊的,我只当你在演戏。”

听到这里岑毅被惊得目瞪口呆,心道:“想不到我差点就又死在她手里了!唉,反正都是要死,被她毒死想必更好一点!”

杜晓凤接着道:“后来我又试了你几次,你全都能全身而退,我自己也不禁起疑,‘莫非你当真是个外人?’连日来我看你勤勤恳恳,毫不虚伪地帮我干活,当真是有报恩之心,于是我便不再试你了。”

岑毅惨然一笑,低声道:“杜姑娘果然心机过人,实话说,在下早就不想活了,其实您当初毒死我,在下也绝无半句怨言!”杜晓凤脸色一变,忙问道:“为什么?”

岑毅站起身来,叹息一声道:“我与师父患难相交,出生入死多年,情谊早就超越了师徒之情,我们的命其实都连在一起了。如今师父为人所害,性命定然不保,我独自活在世上也就没有半点意思了。”

杜晓凤有些激动,也站起来回道:“你有恩师,难道我就没有吗?我师父死了之后我也不想活了,只是师父的遗愿未完成,我不能死了罢了!”岑毅惊奇地问道:“莫非杜姑娘也有患难与共的恩师?”

杜晓凤刚想回答,却又突然停住,转过身又坐落下去,眼望窗外一脸惆怅。岑毅愕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听她缓缓说道:“我的身世不能告诉你,你也别再问了。”岑毅叹了口气,躬下身道:“抱歉,在下失礼了。”

岑毅出门赶着牲口出了圈,又将它们赶上山坡,然后静静地坐在山上,看着牛羊们出了神。天空湛蓝如洗,秋风伴着丝丝寒意轻轻吹过,令岑毅不由得一哆嗦。尽管天色晴空万里,岑毅心中却十分阴沉,“为何她不愿告诉我那些事呢?唉,我只不过是个外人,又是将死之人,问了这些又有何用?”思索一番无果,便抬起头望着远方继续发呆。

过了不久,一声呼喊让岑毅回过神来,只见杜晓凤走到身边,郑重地说道:“岑公子,还记得你当初说帮我做一件事吗?”岑毅点了点头,于是杜晓凤蹲坐在他旁边,拔了根青草盘在手指间玩弄着,半晌低声道:“我要你跟我去查一个人,查完你便可以走了!我也不再留你。”岑毅心底竟有些凄楚,于是问道:“杜姑娘要查谁?”

杜晓凤抬起头来正色道:“就是给方才那郭氏三兄弟下了毒的人。”岑毅奇道:“你当真知道是谁?”杜晓凤点点头道:“这人姓贺名不黯,就住在凉州。虽然身为大夫,为人却心胸狭隘,尤其妒忌才子,虽不害人性命,但损人之事却未少干。他看不惯这郭氏三兄弟如鱼得水,便使毒损害了三人本事。但想必他也没料到我便住在此间,会给三人解毒,如今我要去找他府上捣乱一番,以给他点教训。”

岑毅听完也对此人有些不忿,于是起身道:“但凭驱使,在所不辞!”杜晓凤也起身道:“好!那我们即刻便走。”

说罢二人便收拾了行李出发,由于没有马匹,只得步行。沿着曲折山路行了好久,二人方来到岑毅被洪水冲进来的那条山谷,又在谷中行走了数里,方才出了山隘。正好遇到贩马的商贩,于是二人便买了两匹骏马,骑行赶路。

一路上景象属实凄惨,洪水退去不久,沿路的农田到处都是积水,未来得及收的庄稼纷纷泡在了水里,腐烂后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气息。各个村落也都是一片狼藉,房屋被冲垮了不少,墙壁屋顶倒的倒,塌的塌。牛羊牲口也都被淹死,有的泡在水里无人收拾,肿成一团。沿路走来的都是灾民,有的抱着孩童的尸体痛哭,有的举着个破碗乞食,还有轻生的人不顾一切地冲向江边,被旁人救下后按在一旁苦劝着。

一路上岑毅都是皱着眉的,因为眼前惨象实在是不堪入目,而心底又愤愤不平,口中喃喃道:“这涝灾已有半月了,为何官府至今未管?眼睁睁看着这些百姓受难!”杜晓凤道:“朝廷无能,连朝堂都治理不了,如何能管得了这些百姓?加之官府地主相勾结,克扣了朝廷的赈灾粮,还能抽得出多少来救济百姓啊!”

岑毅愤恨不已,心底骂道:“都是这些混蛋官府,还有那软弱的皇帝!若是我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杀光这些贪官污吏,再去京城杀了那狗皇帝!”这时他突然想到自己意图赴死的决心,不禁感到矛盾。

那贺不黯府邸远在凉州城中,二人行了许久方才抵达,找到贺府时已是傍晚。

贺府是座偌大的庄园,建在城内郊角,门前灯火辉映,红烛闪烁,门口彩联上写着“医圣佑万福,千金入此屋”,再看那府邸:墙高院深,瓦新砖齐,翠柳扶墙倚,果树傍阴生,园外吆喝声震天,院内丝竹掩人音。

二人溜到墙角,从砖缝里察看后发觉无人,于是便翻过了墙去,只见一座庄严的楼宇出现在眼前,果然是端庄大气,规格严谨。四方方似坐地起坛,高巍巍如峻岭耸立;华门彩木,鲜艳如芳;石阶道路,一尘不染;飞檐翘顶,卧若玄鸟;窗阁楼台,胜似金装;漆柱涂梁,雕琢万象;琼宫玉宇,难胜此间。

岑毅看着这府邸竟入了迷,心中暗道:“这府邸确实要比海师叔那房子要好。”

杜晓凤环视一圈,见院内无人,便打算招呼岑毅偷偷进屋。谁知这时却听见“呀”的一声,大门被人打开,二人连忙闪在一旁,只见一个掌着灯笼,身着一身漆红马褂的人推门而入,身后还领着一个汉子,前面那人笑着说道:“贵客光临,小可不胜远迎,失礼失礼。”

身后那人跟着走了进来,边走边说道:“哪里哪里,是在下打扰了。”二人沿着院路走到阶前,岑杜二人也看清了来人样貌,这一看不要紧,岑毅看见身后那汉子登时血脉偾张,因为此人不是别的,正是红尘派的王之雄。

杜晓凤转头见岑毅握紧拳头,目光凶狠,立觉不妙,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说道:“莫要冲动,小心坏了大事!”岑毅只好沉下气来,用眼睛死死盯着王之雄。

穿马褂那人走上台阶将门推开,转身道:“王公子,请!”王之雄拱起手道:“胡管家,在下就不进去了,此番来是有事相求,还望代为转达。”那胡管家皱眉道:“莫非是贵掌门的药又用尽了?唉,王大侠,此事不好说,需你亲自问问我家主子,这便请吧!”王之雄只得道一声谢,然后跟着胡管家走了进去。

岑毅激动不已,向一旁杜晓凤悄声道:“来的这人正是害死我师父的那伙人中的一个,待我去擒住他!”说罢便要起身,杜晓凤慌忙拦下道:“你不要冲动,他们或许人多势众,单凭你一个又怎么擒得住他?”

于是二人悄悄摸道到屋旁,躲到侧窗下,挑开窗缝向内观望,只见里面是个客厅,那胡管家将王之雄请到里面坐了,自己则转身又到别处去了。只见王之雄坐在椅子上手足无措,东张西望,似是焦急万分。半晌,又有一人走进客厅,王之雄一见那人,连忙起身抬手作揖,那人笑着道:“王小兄,远道而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啊哈哈!”

杜晓凤听到这人声音,眼前顿时一亮,低声道:“这便是贺不黯!”岑毅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个子很高、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着一袭华贵宝蓝褂子,头戴圆帽,长辫及腰,两撇八字须,一双瑞凤眼,笑面如玉,全身上下流露着富贵气息。

王之雄赔笑道:“不敢不敢,小人远来搅扰,实有得罪,岂敢劳烦尊驾。”二人笑着互相招手,分主次而坐。

这时岑毅又见跟着这贺不黯的还有一人,也是一身富贵打扮,只是面容削瘦,眼睛又细又尖,实有一种奸诈狡猾的感觉。这人也坐在了客位,而王之雄似是与这人很熟,只是单单招了招手,并未问候。

接着那胡管家上来为三人奉茶,三人品茶已毕,贺不黯开口道:“王小兄此番来,不知是为何事?”王之雄显得有些尴尬,犹豫半晌才道:“是这样的,贺先生,敝师兄前些日子来过此地,只是贺老您有事出门去了,我们拜访不成,于是便差我今天特来向您问候一声。”贺不黯笑着道:“哦,原来如此啊,那真是有劳贵掌门了!”

紧接着王之雄迟疑了一番,吞吞吐吐地道:“另外,楚师兄还有一事相求……”贺不黯将手一招道:“但说无妨。”王之雄看了他一眼,开口又道:“贺先生,楚师兄那病不日又要起犯,但您给他的药已经……已经用完了,你看能不能……”

闻言贺不黯脸色微变,回道:“是这样啊,呵呵!”拿起茶杯又抿了口茶,缓缓说道:“王小兄啊,去年我向贵掌门递药之时说过,这药虽能缓和疼痛,调气理息,但只能用在那红缨病发之时,平日里若是无端服用,反会受其贻害,想必楚掌门是连半句都没听进去了?”

“啊,这……”王之雄顿时窘迫不已。贺不黯又叹了口气,接着道:“唉,这药可是我远从浙江带回来的,本意是当止疼药使的,当时给你们楚掌门送了不少,如今却也没剩多少了,唉!算了吧,全当是帮楚之侠一个忙!”于是转头对着那胡管家道:“老胡,去把那包烟膏取来。”

胡管家领命走了出去,半晌又回来,手中提着个纸包裹,约有巴掌大小,贺不黯将其递给王之雄,后者连忙起身接过,口中称谢道:“多谢贺老慷慨,解我师兄病痛之苦!我代红尘派上下向您谢过!”说着一揖到地。

岑毅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这厮的师兄,也就是那什么楚掌门也中了那红缨之毒,于是来这儿找贺不黯求药的,哼!算是老天有眼,折磨死那混蛋!”

王之雄起身告辞,于是那个削瘦男子起身相送,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门去,杜晓凤连忙示意岑毅跟上,于是二人又闪到墙角,跟着王之雄和那男子出了大门。

刚出得大门,只见王之雄连忙将这男子拉到一旁,环顾四周无人之后,悄声说道:“梁老兄,你问的那事有着落了!”这姓梁的喜道:“王老弟,当真?”王之雄连忙“嘘”了一声,悄声道:“千真万确!那墓穴便在此去西方二十里外的两头山中,据说是个农夫发现的!”

姓梁的男人又道:“王老弟,却是听何人说的?”王之雄答道:“武林中已经传疯了!现在好多门派都已经知道了这墓的下落,我刚知道就赶紧来给你说了!”

“梁老兄”紧握住王之雄的手道:“如此,当真有劳王老弟了,此番不是多言之处,还请王老弟抓紧赶路!”王之雄应了一声,便骑上马走了,而姓梁的也转头走了回去

岑毅见状起身便想跟上去,却被杜晓凤拦下道:“我去跟这人,你在此处看紧那梁发。”岑毅不禁恼火,惊疑道:“你去干什么?这王之雄是我的仇人,我要知道师父的下落可全靠他了!”

杜晓凤正色道:“我要去看看他手里的药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还得看住那梁发,待会他必会出行,到时候可要看紧他,看他要去那里,我分不开身,只能劳烦你去了!”

岑毅怒眼圆睁,恼火道:“不行!我不能如你愿,你去跟这梁发,我去追那厮。”杜晓凤闻言脸色一变,冷冷地道:“岑毅,难道你忘了答应我可以做任何事情的吗?莫非你就是个言而无信的伪君子?”岑毅登时哑然,表情瞬间凝固,杜晓凤别过头去,冰冷地开口道:“好!既然这样,你这便可以走了,想去哪去哪儿。”说罢走向一旁。

岑毅无奈,只好说道:“好好好!我留下来看住那人,你去追他行了吧!”杜晓凤微微一笑,转头说道:“那人要走的时候悄悄跟上去,看看他要去哪儿!”说罢骑过马便寻王之雄的路驰去了。

岑毅心有不甘,可迫于义气,不可食言,只能守在门外,静静等着。这时夜月已经升了起来,四周蝉鸣声骤起。过了不久,只见门口有人悄悄走了出来,却是那梁发,只是已经换了身衣服,打扮作了一个寻常走卒,轻轻关上大门,走到马廊里,牵过一匹马骑上,见四周无人,便扬鞭飞奔了出去。

待他走后不久,岑毅也骑过马慢悠悠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