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筒原本静悄悄地搁在同样是大红色的神案上,若无这女子上前,她也不会注意到这庙中虽然人来人往,却没人去碰这个签筒。按理说,这里的水神虽然灵妙,来求签问吉凶的人应该很多才是,怎么这签筒这般寂寞的?
庙中烟火太盛,虽然视野模糊,但她分明能看出这求签的女子居然神情决绝、视死如归。
妹纸,你不过是求一支签,至于么?
这姑娘抱起签筒,开始摇晃。大概是心情太过紧张,手一抖,筒子里居然摇出两支签子。
“啪嗒”两声,一支落在她脚下;另一支么,则飞出四尺开外,掉在了宁小闲的鞋面上。
这姑娘咬唇拣起签子,小心翼翼地往上看了一眼,脸上立刻露出了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的神色。其他女子探头来瞄,也纷纷松了口气道:“没中,没中。唉,你就再另行想过办法吧,总归天无绝人之路。”
宁小闲眼尖,看到她手里执的签子上,干干净净,漆面也上得很均匀漂亮,可是,居然是一片空白的,连半个字也没有!
天下还有这等签?不是每支签子上面都该有一行小字,然后找这庙里的庙祝来解签的么?她于茫然中下意识地一俯身,拣起了落在鞋面上的那支竹签,拿到眼前一看。
签子正中,有三道弯弯曲曲、叠在一起的弧线,她识得这是水流的简略标志。不过,这是啥意思?她耸了耸肩膀,想将这支竹签重新放回签筒内,那几个女子当中有人眼尖,正好瞄到这支签子,当即大惊道:“水神出签了!”
这女人的声音洪亮尖厉,只一声,全庙宇里的人齐唰唰转头,先盯住了签子,随后视线再转移到拿住签子的宁小闲身上。
万众瞩目的感觉,果然很不好。
她干笑一声道:“意外,意外。”加快动作,要将签子放回筒中。
“慢着!”立在一边的庙祝本来半搭拉着眼皮子,看起来有气无力,现在却像是打了鸡血,以完全与常人不符的敏捷蹿到她面前,来拉她手腕。
她立刻沉下脸,不悦道:“你作什么?”护体罡气一下子就将这庙祝的手弹开去。这还是她心存仁厚,看出这庙祝只是凡人之躯,没有下狠手。换了其他合道期的妖怪被人如此无礼,恐怕这一下都能取人性命了。
庙祝不知自己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回来,兀自急道:“你是哪一家的姑娘这么不懂事!既然得了水神的青睐,就该将签子好生收起,回家等着水神迎娶才是,哪有将签子放回的道理?”
“什么?”她瞬间呆滞了。她是不是不小心听到了迎娶的字样?
可是看眼前这庙祝面色肃穆,中气十足,不像说的假话,尤其她现在展开神念,将周围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羡慕者有之、惊讶者有之、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自然也是少不了。
边上有个四十岁出头的妇人见她满面惊诧,于是好心给她解答:“姑娘,你是外乡来的吧?要知道这水神庙里的签筒只有妙龄女郎才可以碰,一筒之中只有一支水神签。有幸抽中了这支签子的女子,就是水神亲自挑中的新娘子啦。”
纳尼,好奇葩的规定。宁小闲哭笑不得,伸手一指方才摇签的姑娘:“你们误会了。这签子是她摇出来的,只不过跳出来两支,我替她拣起而已。若说水神挑中了人,那也应该是她才对。”
果然被她这么一指,那姑娘脸色先是发白,随后面露期冀之色。
庙祝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不成,谁手里握着这支签子,谁就是水神的新娘。这签子掉到你脚下,又是由你拣起,水神选中的是你!”
“胡说八道。”宁小闲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庙祝只觉得手中一紧,那支水神签已经被塞进他手里,眼前的姑娘背转过身往外走,“现在这签子在你手里,让水神娶你吧!”她堂堂合道期,还怕个不入流的小妖怪?
她这一转头才发现,自己居然被庙里的人们包围了。众人听她言辞不恭,面色都难看得很,有个乡绅打扮的胖子大声道:“水神已经三年没有点中新娘子啦,你既然取到水神签,无论如何也得嫁!”旁人纷纷附议,一时七嘴八舌。
和他们有何可争的?宁小闲暗啐一声晦气,身形一晃,轻轻闪出人群,立到了庙外。方才求签的那姑娘正满面愁苦,忍不防手中被人塞入一物,她下意识地一摸,竟然是一锭成色十足的大银!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俏立当场的姑娘不见了,尽皆哗然,以为又遇上了妖怪。此时人群中缓缓走出一名少女,冷冷道:“这女子藐视水神威严,又想逃婚,若让她这样离开恐怕会给镇子带来灾祸。”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庙祝。
庙祝的脸色黑沉。这几年来水神频频显灵,他这庙祝的地位也跟着节节攀高,鲜少有人敢这样对他不敬了。他沉吟了一下道:“说得是。万一让她跑了,水神降罪下来,我们都担当不起,得派人去盯着,别让她私自离开。”说到这里才想起,“咦,这姑娘住在哪儿?”
今天之前,谁也没见过这女子呢,的确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又是先前那少女开口道:“这还不简单?她住在镇上最大最好的那家客栈。”
庙祝喜道:“你知道?”
“不知道。但我认得她。”这少女生得肤白唇红,明眸善睐,于是她冷笑的模样也是好看:“以她的脾气,又怎可能委屈自己?”
以宁小闲的速度,肉眼凡胎又怎么可能跟踪得上?她才出了神庙就郁闷地叹了口气,有心想去看看这所谓的水神到底是何方神圣,可是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寻这精怪的晦气,而是快些儿返回,在长天察觉之前先到客栈才是正理儿。
她都出来了好一会儿,算算时间,长天也该回来了。
这镇子很小,她才动了动腿,就抵达了目的地。正要扶阶而上,冷不防客栈门外匆匆冲进来两人,若非她闪过一边,这两个家伙差点就撞到她身上了。
她这一闪躲,就显出了灵巧的身形。这两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其中一人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露出沉思的神色,另一人揪着他急道:“卖什么呆,那孽障出现了!”两人赶紧进了二楼左边的一间厢房之中,她还能听到有人嘀咕说:“我怎么觉得她有些面熟?”
随后那屋中大概是布下了结界,再没有声音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