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瑄再也没有去中书门下堂,去任何衙门。
他现在只剩下尚书右仆射这个闲职。
其他的使职,虽然权势很大,但李瑄都有托付,平时重要的事情,向李瑄传达文书。
“李相……”
哪怕李瑄已经失去宰相的职位,出兴庆殿以后,还有许多文武大臣跟随在李瑄身边。
路嗣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瑄打断:“我已不是宰相,叫我仆射,或天水王。”
“天水王,您虽去相位,但下官认为您一定会像姚宋那样,再度拜相,整治朝纲。”
路嗣恭向李瑄说道。
他从一个小小的姑臧令,被提拔到如今的侍郎,全靠李瑄。
他早已被李瑄的魅力所折服。
而此次变法失败,他认为责任不在李瑄。
如果圣人早点采纳李瑄的建议,派兵到中原、江南,那些地方官吏定不敢这么猖狂。
可惜圣人没有开元初年时的果决了。
“但愿如此吧!我失去权力,杨国忠可能会拜相,你们以后要小心啊!”
李瑄语重心长地说道。
“杨国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是您提拔他,现却处处与您作对。”
有大臣怨恨杨国忠的反复无常,认为杨国忠背叛李瑄。
“算是我的错误了。以为他是贵妃的远亲,给他一点事做。谁知圣人会让他兼任三十个使职。”
李瑄摇了摇头,主动揽下这个错误。
“李相,哪怕您罢相,我等依旧支持您。常平新法能抑制兼并,一定要保留下来。”
颜真卿向李瑄说道。
他们准备如保守派一样,组成小团体,对抗某些势力。
他们相信凭借李瑄的威望,哪怕非相,也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罢了!圣人讨厌不安定,别自讨苦吃。”
李瑄否认颜真卿,他准备开始下一步计划。
“但常平新法一定要保全,就怕地方上得寸进尺,不肯罢休。”
李瑄又话锋一转说道。
他本来就没打算实施考成法和一条鞭法。
只不过虚晃一枪,成功激起地方的愤怒。
“地方官吏豪强短视且贪婪,他们一定会得寸进尺。”
李岘笃定说道。
现在粮食被大族和豪强控制,他们见如此轻易就让李瑄罢相,说不定会想着废除常平新法,也好让他们兼并土地。
甚至,逼迫李隆基处死李瑄!
“此不必多虑!他们这样威胁圣人,绝对自寻死路。因为圣人已经退一步,不会允许地方上得寸进尺。”
裴遵庆开口向众人说道。
杀死李瑄?
那还得了!
李瑄是什么身份?
屈指可数的大诗人!
填词开创者!
宗室,天水王!
征服吐蕃的名将,大唐的定海神针!
在民间威望无人能及,哪怕是在文人中也素有声望。
这样的威名,只有一条能杀李瑄。
谋反罪!
但李瑄是李隆基都认为的忠臣,而且李隆基最反感得寸进尺。
“我相信诸位大有可为!”
边走边聊,李瑄与大臣们同行出兴庆门后,向他们说了一声后,上自己的马车。
“去长乐坊酒肆!”
罢相的人,哪能淡定平静呢。
哪怕李瑄心中平静,也不能让李隆基知道。
隔着一墙,李瑄没有回天水王府,而是到长安最著名的长乐坊,同时,他派人宴请吴道子、杜甫、岑参、崔颢、颜真卿一起来喝酒。
王维在为母守丧,王昌龄在上洛郡当太守。
吴道子还带着他的朋友,大书法家张旭而来。
他们选择长乐坊的明月酒肆。
这个酒肆虽然不是长乐坊最大,最豪华的,但却颇有名气。李白在长安时时常来这里,并在此酒肆写下《长相思》,故而扬名。
今日李瑄携友到来,让明月酒肆蓬荜生辉。
李瑄执宰的时候,长安各方各面,都变得不一样,连不可一世的权贵,都关闭门户,不敢欺凌人。
在百姓心中,李瑄是周公那样的贤明圣哲。
管店博士将李瑄请到最好的位置,呈上珍藏多好的美酒。
希望小相公今日能尽情尽兴。
今日以后,明月酒肆必日进斗金。
“我早就听说过先生的名声,可惜在这个时候见到你。”
李瑄感慨地说道。认为罢相的时候见“草圣”张旭,有些大煞风景。
“天水王的大名我如雷贯耳,相见恨晚呐!”
张旭一直定居在洛阳,现来长安游玩。
他刚得知李瑄罢相的消息,唏嘘不已。
他读过李瑄的诗词,李瑄的《水调歌头》,他不知用草书写了多少次。
“今日醉的时候,一定要看到先生笔走龙蛇的狂逸。”
李瑄笑着说道,不失洒脱。
“那就要看天水王的诗了。”
诗人相会,一般是要写诗的,张旭想目睹李瑄的诗名。
“哈哈,由兴而发,我尽力而为。今日我们喝酒,不许讨论政事。”
李瑄笑了一声,然后向众人提醒。
别因为他罢相,说一些不符合时宜的政事。
杜甫、岑参等人心知肚明,以为李瑄要一醉解千愁。
于是,他们谈天说地,诗词歌赋,都有涉及。
他们提到公孙大娘的时候,杜甫和张旭来了兴趣。
张旭说他书法的神韵,就是因公孙大娘的剑器舞所得。
他为众人讲述那一次观看剑器浑脱后,喝得酩酊大醉,但他依旧撑着写书,跌跌撞撞,一不小心,将头发浸入墨汁中,以发代笔,挥洒于墙壁之上……
……
李瑄在明月酒肆“买醉”的时候,李瑄罢相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长安一百零八坊。
一条鞭法和考成法也随即被废除。
长安的平民百姓痛哭流涕,平心而论,李瑄策令并没有错,全是为底层的百姓考虑,在一步步击碎豪强大族。
这么好的宰相,圣人怎么会罢免呢?
难道圣人有眼无珠吗?
第一次,平民百姓对李隆基产生质疑。
甚至有不少老者跑到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下,跪请圣人收回成命。
可惜圣人不在勤政务本楼,在南熏殿内饮酒看歌舞,旁边是杨氏姐妹,和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杨玉环……
滞留在长安的文人士子也多不解,特别是是寒门,聚在一起惋惜。
李林甫当了十七年宰相,天水王为什么不能呢?
可百姓虽多,力量微弱。
贵族们有的因李瑄罢相,弹冠相庆。
有的为李瑄而感到遗憾。
李七郎,注定是一个复杂的人。
李适之被儿子们告知消息,呆在原地!
李瑄一直安抚他,他还一度认为李瑄有什么办法呢?
他的七郎竟然被罢相了。
他立刻到天水王府,想要安抚李瑄。
但李瑄并没有回天水王府。
李适之派人打听到李瑄和一众文人在长乐坊饮酒后,稍稍放心。
他的想法也一样,一醉解千愁,让七郎大醉一场吧!
……
李林甫府。
“李七郎罢相了!李七郎罢相了……”
反应最激烈的,是李林甫,他不断重复这个消息,怔怔地立在原地。
他的心堵得慌,情绪难抑。
“噗嗤……”
下一瞬,一口老血从李林甫口中喷出。
旁边的柱子上,一片血红。
“大人……”
李岫大惊失色,赶紧上前。
他父亲病情好转,他本以为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
李瑄仿佛父亲宿命中的敌人一样。
父亲沦落到今日,全赖李瑄。
“李七郎罢相,杨国忠必拜相,我们家完了啊!”
李林甫用最后的力气说出一句话:“李七郎…能容忍你们,但杨国忠……容不下你们……”
说完,李林甫昏倒过去。
他曾经巴不得李瑄罢相,他再出来主持大局,但自他罢相以后就明白,李瑄不能罢相。
杨国忠上台,他的儿子们最好的结局,也是流放。
他许多儿子不成器,锦衣玉食惯了,能活下去吗?
“阿爷……”
不久后李腾空过来为李林甫施针,修道的李腾空,眼中隐隐有泪水在打转。
李林甫就算再十恶不赦,也是她的阿爷。
她能感觉到阿爷脉搏紊乱,已经如风中之烛一样,随时都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