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上上下下,居民无分贵贱,都在问这同一个问题。破晓时分,卖菜的农夫向卖花的少女打听:“坡夫人还好吗?”在河岸街,爱克尔曼先生向他店里的顾客们(净是高官显贵)询问坡夫人的近况。下议院里,演说枯燥无味,议员们抓空也把这个问题吹进邻座的耳朵里(大家边说边斜眼瞅着沃特爵士)。再看梅费尔区(*)住家的梳妆室,黎明前,女仆也在小姐跟前赔着小心递着话:“……昨晚的聚会坡夫人来了吗?夫人她还好吗?”
问题就这样被问了一遍又一遍——“坡夫人还好吗?”
“哦!”(听的人答了话,)“夫人她非常好,好极了。”
可见,我们的语言真是贫瘠得可怜——坡夫人怎一个“好”字了得。往坡夫人身边一站,任何人都显得苍白、疲惫、毫无生机。死而复生那一刻焕发出的活力,她再没丢下。她一出去散步,行走速度特别快,路人纷纷驻足观看。派来跟着她的男仆着实可怜——落在她后面十几码,追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战争大臣有天早上刚从查令十字街上的德拉蒙德银行走出来,一下子跟沿着街道健步如飞的坡夫人撞了个满怀,几乎翻倒在地。坡夫人把他扶起来,说但愿没伤着他;大臣还没答句整话,她早不见了踪影。
就像所有芳龄十九的少女一样,坡夫人迷恋跳舞。在舞会上,她支支曲子不落,到头来依旧气定神闲,还怪别人为什么散得这样早。“这么随便糊弄一场也能称作‘舞会’?”她向沃特爵士抱怨,“我们跳了三个小时都不到!”她惊奇地发现,参加舞会的人竟是如此孱弱,“可怜人啊,我真同情他们!”
在军队,在教会,人们都为坡夫人的健康举杯。大家都说沃特·坡爵士是全国最幸运的男人,沃特爵士自己也这么以为。过去那位温特唐小姐——体弱多病、苍白无力的温特唐小姐——惹得他心生怜悯;而眼前的坡夫人——神采奕奕、周身焕发着健康光芒的坡夫人——则令他宠爱有加。听说她不小心把战争大臣撞倒在地,沃特爵士觉得全天下也没这么好笑的事,于是逢人便讲。私下里,他对好朋友温赛尔夫人坦言,说自己真是找对了老婆——坡夫人有智慧、有活力——他理想中好太太的美德,坡夫人样样都符合。坡夫人独立思考的精神,更令他叹服。
“上个礼拜,她说咱们政府不该往瑞典国王那里输送钱和军队——这我们刚刚才定下来——应当支持葡萄牙和西班牙政府,让他们为咱们打击波拿巴作后盾。才十九岁,看问题就这么深入,这么有想法!才十九岁,就敢挑战政府的意见!我于是说她真应当进“议会!”
坡夫人将美貌、政见、财富以及魔法的魅力集于一身。上流社交圈子里的人都看好她,坚信她命中注定会成为时尚潮流的最佳领导。她结婚快满三个月了,既然社交圈子和她自己的命运已经为她指明了道路,她也该动身了。于是,坡夫人计划在1月第二个礼拜二举行一场大型宴会,请柬都已经发了出去。
新嫁作人妇,头一次操办宴席,算是件大事,能惹出一堆麻烦。坡夫人走出学校到如今三年之内学到的东西,为她赢得不少赞誉,却不够应付眼前的宴席。光知道怎么挑衣服、怎么看场合戴首饰,光会讲法文、弹琴唱歌已经不够了。如今,她还得研究法式烹调和法国美酒——在这些大事上,虽有他人协助,她最终还得靠自己的品味和意愿做决定。她母亲过去招待客人那一套,她自是十分厌恶,于是力求创新。伦敦的时髦人士每礼拜要出门赴宴四五次——再吃什么也不觉得新鲜了。一个十九岁的新嫁娘——连厨房都没进过——又怎能变出一桌对他们来说也奇也巧的菜肴呢?
仆人也是个麻烦。新嫁娘、新房子,仆人对手下的活计自是不熟。要是急着点蜡烛、换餐叉、拿块厚布垫热汤,这些东西他们也得找得着才行啊。在哈里大街9号坡夫人的宅子里,麻烦更是被扩大了三倍。宅子里的仆人有一半是跟着坡夫人从北安普敦郡大希瑟顿的旧宅过来的,另一半则是到了伦敦以后新雇的。大家都知道,乡下来的仆人跟伦敦的仆人有着天壤之别,而这种差别并不在他们要做的活计上:不管在北安普敦还是在伦敦,是仆人都要做饭、打扫卫生、替主人取东西提东西。差别主要在于干活的方式。比方说,北安普敦的一位乡绅到邻居家做客,要走的时候,邻家的门房伙计会把大衣拿来,帮乡绅穿上。这会儿工夫,门房伙计自然要礼貌地询问乡绅的夫人可好。乡绅听了决不生气,答话的时候还要问这位伙计家里的情况:也许之前他听说这位伙计的老祖母在院子里摘白菜的时候摔坏了身子,于是就要问问可否痊愈。乡绅和伙计生活的地方统共没有多大,两人很可能从小就认识。然而在伦敦,这么干可不行。伦敦的门房伙计决不能主动跟来访的客人说话,他们在人前必须摆出一副不知白菜与祖母是何物的样子。
小主,
在哈里大街9号的宅子里,坡夫人带来的仆人总是过不痛快:生怕把事情做错,而怎么做才是对的,他们也拿不准。就连张口说话,别人都笑话他们,净挑他们的错。伦敦的仆人们有时候听不懂北安普敦的口音(说实话,他们本来也没用心去听);至于用词,“醋栗”“芦笋”“母猫”和“蠼螋”到了乡下仆人嘴里,就变成了“鹅莓子”“雀儿草”“贝蒂猫”和“地蜈蚣”。
伦敦仆人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