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越吵越凶,直到索先生那边突然慢悠悠、若有所思地发了话,二人才住了口:“乌衣王初到英格兰之时,是不识字的。那时候没几个人识字,就连国王也不例外。乌衣王又是在仙灵朝廷长大的,那里根本没有任何文字,他也从来没见过文字。后来他有了人类仆从,见识了文字的模样,了解到文字的用途。那时候他还是个年轻人——年轻得很,不过十四五岁,却已在人界仙界各打下一座江山,任何魔法师所渴求的本领,他全都具备。当时的他心高气傲,根本不把他人所思所想放在眼里——别人的想法,哪里比得上他自己的心思呢?他于是不肯照仆人的意思学拉丁文,干脆自己发明了一种文字,记录想法,为日后打算。这文字大约比拉丁文更能如实反映他的内心活动。刚到英格兰时的情况便是如此,后来待得久了,他也变了,变得不再那么沉默寡言,不再坚持独来独往——不那么像仙灵,而更像人类了。最后他终于肯像一般人一样学习读书写字,而当初自己发明的文字却也没有忘记——所谓‘王字’——还把它教给手下一些受宠的法师,好让他们更深入地领会自己的法术。马丁·佩尔和贝拉西斯都曾在书中提到过王字,可他二人从未见其一笔一画。倘若真有一部分字迹存留下来,且真出自乌衣王之手,那确实……”索先生说着说着又停了。
“索先生,您瞧,”拉塞尔斯道,“您今晚真是出人意表!您一向声称对此人恨之入骨、充满鄙视,现在却大加赞赏。”
“我对他的恨并没因赞赏而减轻一丝一毫!”索先生厉声说道,“我说他是伟大的魔法师,并没说他是个好人,也没说我盼他在英格兰魔法界起什么作用。况且,刚刚你听见的是我个人意见,不足为外人道也。人家齐尔德迈斯就懂,就能理解。”
说罢,索先生紧张地瞥了一眼德罗莱特,而德罗莱特的心思其实早不在这里了——他一听说齐尔德迈斯汇报的消息跟时髦社交圈子没丁点关系,净是约克郡的农民、酗酒的下人,便不再听了。这会儿他正忙着用手绢擦鼻烟壶。
“这么说书是克莱格偷的?”拉塞尔斯问齐尔德迈斯,“你是不是就想告诉我们这个?”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1754年秋天,范岱穆把书交给克莱格,让他送到德比郡匹克峰布莱屯一个人的手上。为何将书送人,我不清楚。克莱格赶了两三天的路,走到谢菲尔德找了间小客栈住下。在那儿他跟个铁匠聊到了一块儿去,这铁匠也是出了名的能喝,跟他一样不同凡响。俩人赛着喝,直赛了两天两夜。最初只是比比谁更能喝,从第二天开始便赌对方能不能完成只有喝高了才想得出的疯狂任务。屋角腌着一桶青鱼,克莱格就赌那铁匠敢不敢在铺满鱼的地面上走一遭。此时周围已聚来些看客和闲汉,他们帮着把鱼从桶里倒出来,铺了满地。铁匠便开始从屋子一头往另一头走——鱼被踩成肉酱,人摔了不少跟头——这一路走了个满地腥臭、头破血流。罢了,铁匠便赌克莱格敢不敢沿着客栈房檐也走一回。克莱格到目前为止已经一整天没清醒过了。围观看客总以为他马上就要掉下来摔断(那断了也就断了的)脖子,可他一直也没掉下来。走完,他又让那铁匠把鞋子烤了吃掉,铁匠吃了鞋便让克莱格把范岱穆那本书也吃掉。克莱格于是把书撕成纸条子,一片一片都给吃了。”
索先生吓得大叫,连拉塞尔斯也惊得直眨眼睛。
“过了几天,”齐尔德迈斯接着讲道,“克莱格酒醒了,发觉自己闯了祸。他南下伦敦,四年后在沃坪一间客栈搞上个女招待,这女招待后来就成了闻秋乐的妈。”
“道理再清楚不过了!”索先生大叫,“书根本没丢!这套赌酒的鬼话都是克莱格编出来骗范岱穆的!他把书私藏起来,传给了儿子!咱们现在只要去找……”
“可他为了什么呢?”齐尔德迈斯问,“费尽周折,就为了把书留给自己从没见过也毫不在乎的儿子?再说,他去德比郡的时候闻秋乐还没出生呢。”
拉塞尔斯清清嗓子:“索先生,这回呢,我是同意齐先生的。要是书还在克莱格手里,或者说克莱格知道书的下落,他一定会在审讯过程中提出来,争取换条命回来。”
“还有,若闻秋乐因他爸犯罪而落得这么大的好处,”齐尔德迈斯补充道,“他为何还要恨他爸爸?他爸爸给吊死了,他为何兴高采烈?罗伯特·范岱穆本人确信书被毁了——这点是明摆着的。南珀薇告诉我克莱格是因为偷书被吊死的,而范岱穆告他的时候,说的可不是偷。范岱穆告他蓄意谋杀。就这样,克莱格成了英格兰最后一名因谋杀书籍而被施以绞刑的人。”(4)
“若书真被他爸给吃了,闻秋乐怎么还说书在自己手里?”拉塞尔斯声音充满疑问,“这是不可能的事儿啊。”
“范岱穆的传家宝最后传到了闻秋乐的手上,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强装明白。”齐尔德迈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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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比郡那个人呢?”索先生突然问,“你刚才说范岱穆要把书送到德比郡一个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