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语施罢,吹笛人的乐曲也戛然而止。
“那么现在,国王陛下,”阿什福德道,“我想咱们该回城堡去了。陛下您、我,一位是不列颠国王,一位是不列颠魔法师。就算大不列颠弃了咱们,咱们也没理由丢下她不管。她兴许还用得着咱们呢。”
“说得对!说得对!加冕的时候我立誓一辈子效忠于她!哦,我可怜的祖国!”国王转过身,冲他以为的那神秘的吹笛人所在的方位挥挥手,“再见!再见,敬爱的先生!您对乔治三世的好意,上帝会因此保佑您!”
《三十六彼界启示录》躺在地上,被积雪盖住了一半。阿什福德把 书捡起来,掸掉了上面的雪。他往身后看了看,那片黑压压的树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五棵光秃秃的山毛榉扎堆儿立在一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回伦敦的路上,阿什福德陷入了沉思。他清楚自己应当为在温莎经历的一切感到慌乱,甚至会感到恐惧;然而他的兴奋与好奇远远超过了心底的不安。此外,无论是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施的法,最终还是自己得胜,自己的意愿压倒了对方。对方强大,而自己更强。这一番经历证明了他长久以来的猜测:英格兰存在的魔法要比索先生肯承认的多。
无论从什么角度思考这一番经历,他的思绪总是回到只有国王才能看见的那位银发人身上。他努力回忆国王是如何具体描述这个人的,可除了一头银发这最基本的事实,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下午大约四点半钟,他回到了伦敦。城里天光已暗,街市商铺都已是灯火通明,点街灯的工人也都上了街。他走到牛津大街和新邦德大街交会之处,拐个弯直奔汉诺威广场。他在书房见了索恩先生,索先生正在屋里喝茶。
索先生见另一位魔法师光临,一如既往地快慰。他很想听听阿什福德拜访国王陛下的见闻。
阿什福德告诉他国王是如何被独个囚禁在自己的王宫内的,并列举了自己所施的法术。而至于威利斯兄弟被水浇了个透、魔法树林以及那个始终没有现身的吹笛人,他只字未提。
“你说你治不好咱们国王陛下,我一点儿也不奇怪。”索先生道,“我认为就连黄金时代魔法师都医不好疯病的。不过,我不确定他们是否做过这类尝试。他们看待疯病的态度似乎和我们不大一样。他们对疯子近乎于崇敬,以为疯子懂得一些正常人不懂的东西——对魔法师来说或许有用的东西。相传,拉尔夫·斯托克塞和温切斯特的凯瑟琳都曾向疯子请教。”
“可这样做的不单单是魔法师,对吧?”阿什福德道,“仙灵对疯子也有极大兴趣。我敢肯定我在哪里读到过。”
“所言极是!我们当中一些说话最有分量的学者都曾对疯子跟仙子之间极高的相似度进行论述。众所周知,二者话语皆毫无逻辑、全无关联——我敢说你跟国王陛下相处的时候一定也留意到这一点。除此以外,还有其他一些相同之处。我记得查斯顿在这方面有些着述。他以布里斯托的一个疯子为例,这疯子每天早上都跟家里人说他打算和一把餐桌椅一起去散步。对这把椅子,疯子可谓全情投入,以为它是自己最亲爱的伙伴,幻想着同它聊天,聊的是去哪里散步以及有没有可能碰见其他桌椅板凳。别人只要打算往那把椅子上坐,就能看出他一脸痛苦。很显然,这个人疯了,而查斯顿认为,在仙灵眼中,这个人绝不像我们感觉的那样荒唐。仙灵对于有生命和无生命的物体区分得并不明晰。他们认为石头、门洞、树木、火焰、云雾等等都有心魂与期许,且具有非阳即阴的属性。这也许能够解释仙灵为何对疯病表现出极大的同情。举个例子来说,过去谁都知道,仙灵若从别人视线中匿迹,疯子往往还能看见他们。我能想到最广为人知的一件事是十四世纪在德比郡的切斯特菲尔德有个疯男孩子名唤达菲,他受当地一位仙子的宠爱,而这仙子一肚子坏水,已经折磨镇上百姓好些年了。仙子特别喜欢那男孩子,送他极其贵重的礼物——大多数礼物那男孩子不仅清醒的时候用不着,疯癫的时候就更用不上了——比如一艘镶满钻石的帆船、一双白银打的靴子、一头会唱歌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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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仙子为何在达菲身上下这么大功夫?”
“哦,他告诉达菲说他俩是一对难兄难弟、莫逆之交。我不知什么缘故。查斯顿也提到过,说有一大批仙灵都隐约觉着自己受了英格兰人的迫害。而他们这念头缘起何处,查斯顿不得其解,我也不得而知。在过去一些伟大的英格兰魔法师宅内,仙灵是仆佣里面地位最高的,坐席仅次于户主夫妇。查斯顿在这方面颇有不少着述值得玩味,写得最好的一本叫作《新籍》。”索先生冲他弟子皱皱眉。“我清楚记得劝过你五六遍了,让你读读它,”他说道,“你倒是读了没有呀?”
不巧的是,哪些 书是他想让阿什福德读的,而哪些书就是因为不想让阿什福德读才特意运回约克郡的,索先生记得可没那么清楚。查斯顿的《新籍》这会儿正安放在何妨寺藏书室的书架上呢。阿什福德叹了口气,说只要索先生什么时候把书给他,他乐得一读:“可现在,先生,不如请您先把切斯特菲尔德那仙子的故事讲完了吧。”
“哦,是啊!我刚才讲到哪儿了?哦,几年过去,达菲本人活得风调雨顺,而镇上百姓诸事不顺。镇子的中心市场冒出一片树林,百姓没地方做生意。家里养的猪羊牲口全都长出翅膀飞跑了。该教区的教堂尚未完工,那仙子把砖石全变成了糖霜蛋糕。太阳一晒,蛋糕上涂的糖变得滚烫黏腻,教堂融掉了一大块,整座镇子闻上去就仿佛一座巨大的糕点铺。更可怕的是,猫儿狗儿全都跑来舔教堂的围墙,鸟儿老鼠也来啄食。最后,镇上的教堂成了一座被啃食得奇形怪状的残墟,全然不像百姓所期待的模样。镇上百姓只好去找达菲,求他到仙子面前替他们请愿。可达菲翻脸不肯帮忙,因为他想起过去他们是怎样嘲弄他的。百姓见状,只好对这位又穷又疯的可怜人满口称赞,夸他聪明伶俐、英俊潇洒。达菲这才向那仙子求告。一求告,呵,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仙子不再折磨镇上百姓,将糖霜教堂恢复成石头建筑。百姓伐掉市场上的树木,重新买了牲畜,却再也无法将教堂复建如初。直至今日,切斯特菲尔德镇上的教堂看上去还是有点怪,和其他地方的教堂总有些两样。”
阿什福德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索先生,您是否认为仙灵在英格兰已经一个不剩了?”
“我说不好。过去的三四百年间,英格兰人在荒山野岭撞见仙灵的事层出不穷,可当事人里没有一位是学者或者法师,他们提供的信息证明不了什么。你我若是召唤仙灵——我的意思是说,”他赶紧找补了一句,“假如你我昏庸到那个地步——若咒语选用得当,仙灵是会立刻现身的。而他们打哪儿来、往哪儿去,却仍是未知数。在约翰·乌斯克格拉斯的年代,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路——比如两侧有绿树篱笆或石墙围的那种宽阔的青草路——就有可能是从英格兰通往仙境的。这些路如今还在,只是我猜无论仙灵还是受过洗的凡人,谁也不大往上走了。这些路如今杂草丛生,已经废弃了,看上去一片荒凉。我听说人们都绕开它们走。”
“人们觉得走仙人路会触霉头。”阿什福德道。
“他们那是犯傻。”索先生道,“路本身又害不了他们。走仙人路哪儿都走不到。”
“那些人和仙子生下的孩子又怎么样了呢?他们继承了父辈的见识和能力了吗?”阿什福德问。
“哦,那完全是另一码事了!如今很多人的姓氏都能看出他们祖上的仙灵血统。‘阿泽兰德’‘费尔柴尔德’就是两例;再加一个‘艾尔菲克’;‘费尔瑞’很明显也是。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个叫汤姆·阿泽兰德的在我家田里干活。不过,那些仙灵后代哪怕有一丁点魔法天赋的都极少见,他们的恶毒、狂傲、懒惰倒是名声在外——都是他们那些仙灵祖宗臭名昭着的缺陷。”
第二天,阿什福德和几位王室公爵会了面,说他无法减缓国王的疯病,对此他感到非常惭愧。几位公爵表示遗憾,却并不以为怪。他们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还让阿什福德放心,他们一点儿也不怨他。事实上,他们对阿什福德所做的一切感到满意,尤其欣赏他不收费这一点。作为报答,他们授予了阿什福德“王家认证”,这意味着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把五位公爵的盾徽做成描金石膏牌悬挂在自己苏活广场宅子的门楣上;他想告诉谁就可以告诉谁:他是受五位王室公爵委任的魔法师。
阿什福德并未向五位公爵透露,其实他们低估了欠他的恩情。他确信自己帮助国王躲过了一劫,他只是说不清那劫难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