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洁又哽咽了,她仰面朝天,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淌。
没来六组前,我就听说过白羚。每年的年终总结大会,局里都会通报全国一年内牺牲的警察名单,而我们对于本市牺牲的兄弟姐妹们则更为关注。我看过白羚的照片和事迹,知道她是个像羚羊一样灵动活泼的小姑娘,她是为救一个和毒枭牵扯的女嫌犯中枪而死,听说当时她身上的血,流了整整两公里远。
事迹上没写女嫌犯的名字,但从季洁的表情中我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那女嫌犯应该就是季洁的亲妹妹季然。季然先是抢了季洁的未婚夫,后来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搅入了一个毒枭组织,从而间接害死了白羚。
把事情这么一连,我就能明白季洁为什么会如此心痛了。爱情,亲情,友情,三个致命的打击前后落在同一个人身上,换谁都难以承受;更何况这些打击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不约而同地走向了同一个惨烈的结局。
桌上的纸巾已经没有了,李大爷见季洁哭得凶,还以为是我惹她生气了。他和季洁很熟,却不怎么认识才调来不久的我。
李大爷一边给季洁递新纸巾,一边“训”着我:“别哭啊闺女。肯定是他欺负你了吧,你说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就不知道让着点女同志呢?"
”对,大爷您说得对,都怪我,都怪我。“我没有辩解,一直在老老实实认错。
季洁看到我一副受气的模样儿,在眼泪中忽然抿住了嘴。她擦完泪水后起身,轻轻说了声:“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你现在的样子不适合开车,今晚我送你,明儿一早我再去你们家接你去。”我边走边说。
季洁没有拒绝,不过她一路上都很安静。
夜已深,宽阔的柏油路面上已无多少车辆行人,远处高楼上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围成一条银橘相间的河,温柔地环抱着夜归的人。
“季洁,"我一边开车,一边小幅度转过头去问她,“你现在是不是特别不相信感情啊?尤其是爱情?”
季洁没有回答,但是我看到她低下了头。
我没再继续追问,但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我知道季洁对我有好感,本以为我们俩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她不开口表达爱意是因为腼腆害羞。但是现在我才明白,就算我此刻表白,她也不一定能接受。她心底有伤,有痛,不根除她的心病,我们家永远不可能真正在一起。
到了她家楼下,我停车嘱咐她早点休息。季洁点点头,在我的目送中上了楼梯。
我迟迟没走,待看到她家客厅的灯亮后,我拿出手机,又给她拨了一个电话。
“"还有什么事?我没落什么东西在车里啊。”季洁在屏幕那头疑惑地问。
“不是落东西了,是我落了一句话。”
“嗯?
“季洁,”我微笑却又铿锵有力地对她说,“我想告诉你。可能爱情到最后会转化成亲情,但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前未婚夫一样,更不是所有亲人都像你妹一样。你因为之前的经历锁死了自己的心,对别人不公平,对你更不公平。”
手机那头沉默了。过了几秒钟,我看到季洁拉开了卧室的窗帘,隔着窗户望向了我的车。
她脱去了外面的黑色西装,穿着淡蓝色衬衫,她就站在米黄色的窗帘后、站在橘色的灯火里远远地看着我。她远的像天上的一颗星,虽然双手触摸不及,却让我心头明亮又踏实。
“好了,这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变的事,慢慢来吧。早点睡,明早儿见!"我摇下车窗,冲窗户后的她挥挥手,然后拧开钥匙,在一片星光的照耀下离开了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