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彻底废了,华夏还是华夏么?
陛下虽然纳儒为道,可也没有废除儒家。那根本不可能。除非,陛下做的不是华夏的天子。
李洛也暗自叹息。
事实上他比臣子们更明白,看的更清楚。
杀了孔洙,就是告诉天下人,衍圣公一点也不超然,犯了罪,还是要和普通人一样受死。
既然如此,那孔子,也不算什么。
儒家的那套纲常伦理,是不是也不算什么?
这对长久以来的伦理信仰,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因为这个时代的百姓,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他们的逻辑还很朴素,他们不会那么理性的将衍圣公和儒教区分开来。在他们看来,衍圣公代表的,就是孔子,就是儒家。
这是事实。
衍圣公犯罪,和百姓一样被斩杀。这在古代华夏绝对不是公正,而是在破坏规矩。因为就是百姓自己,也认为衍圣公应该和他们不同,应该和他们不平等。
毕竟孔洙的罪行并没有到人神共愤,禽兽不如的地步,就这么以酷刑处死,固然起到了以儆效尤,警世后人的作用,可却动摇了稳固天下的传统认知。
弊大于利。
作为皇帝,李洛当然不得不权衡。为何很多时候上位者要接受民意?不是被迫,而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就是在后世现代,特殊地位的人犯罪,有几个国家会真正和普通人一样审判?就算和普通人一样审判,又有几个真的和普通犯人一样对待?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句适用古代千百年的法则,难道仅仅是为了特权?有那么简单么?
之前,李洛认为是为了特权。可是当了多年的统治者之后他才明白,这与其说是为了特权,不如说是为了秩序。
只要社会的阶级性还存在,这种等级就会存在,哪怕明文不存在于法律,也会长久存在于现实。这是规律。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决定生产关系。在生产落后的古代搞平等关系,那不光是给自己掘墓,也是给天下人掘墓,是给这个大一统帝国掘墓。
这么干,违反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原理,结果是不可承受的。
皇权必须要保持神圣不可侵犯,纲常伦理必须约束人心,黎民百姓必须有所敬畏,必须尊卑有序,内外有别。如此,才能维系万里疆土,上亿子民的稳定。
“陛下,微臣以为,孔洙不宜斩杀…恳请陛下法外施恩。”卫国王赵显,也跪下求情。
他之所以求情,是因为一来他也是读书人,二来他做过皇帝,很清楚杀孔洙的后果是什么。
只要是中原皇帝,就不能杀衍圣公!
李洛点点头:“传诏,孔洙其罪当死。然,念其乃孔圣嫡脉,前衍圣公,念至圣先师功德丰厚,泽被华夏,教化万方,地位崇高,特赦孔洙死罪。可知这前人之功德,当真能护佑后人啊。望天下人自修功德,为后世计。”
等到圣旨传到宫外,请命的士子们顿时山呼万岁谢恩。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天子在上,我等叩首百拜,谢陛下天恩浩荡啊!”
得到消息的百姓也议论纷纷。
“俺就说,这衍圣公虽然犯了汉奸罪,那什么法堂判了腰斩酷刑,可毕竟是衍圣公啊,官家是绝对不会准其死刑的。要不然,那还不乱套了?”
“不错,就是,衍圣公这样的人物,就是犯了事,也不能杀头啊。不然和我等草民一般,还是圣人嫡脉么?官家心里明白的很,是不会杀衍圣公的。”
“衍圣公当汉奸,不配当圣人子孙,不配当衍圣公啊。可这怎么说呢,总归是当过衍圣公爷爷,杀了不吉利。”
百姓们的议论,竟然都觉得,圣天子不会杀孔洙。
事情就是这么诡异。
…………
秋风瑟瑟,衰草萋萋的济水古道上,十几个挎刀背弓的铁甲骑士,正簇拥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踏着清晨的薄霜,孤寂的前进。
马车之上,一杆绣着篆书“孔”字的旗帜,在秋风中飘扬。
沿途的百姓,哪怕是粗通文字之人,也知道这马车中的主人极有来头,属于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没错,就算已经到了豫州地界,也没有人不知道鲁地的曲阜孔氏。
那可是荣耀了一千多年的豪门贵族。
如果非要在华夏找出天下第一世家,那只能是孔氏。
孔圣人的后裔!
此时,车中正有两个老者,都是年过六旬,气度俨然高古。虽然都是身穿葛衣,头戴木簪,可浑身上下都透着难以掩饰的雍容华贵气息,完全没有一丝寒酸之色。
车中之人当然不是衍圣公孔洙,而是“孔庭族长”孔治和“孔庭族举”孔泽。
“孔庭族长”和“孔庭族举”(副族长),都是由衍圣公推举、朝廷敕封的命官。自宋徽宗设立以来,这两个官职已经世袭了近两百年,属于衍圣公的属官,负责辅佐衍圣公管理家政族规,其实就是孔府家宰。
衍圣公之下是孔庭族长,孔庭族长之下是孔庭族举。族举之下是六厅,相当于六部。六厅之下还有办事官。
而且孔府的封地曲阜,县令也是孔府担任。除了历代赏赐的大量土地庄园,还有祭田、学田、庙基地、孔林地,而且全部免税。
不光如此,孔府还拥有成千上万的户口属民,自编户策。还对属民有行政司法征税大权。可以说,孔府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封国。无封国之名,可位在封国之上。
明清两朝甚至发展到,衍圣公之尊荣富贵,更在亲王之上,仅次于明清皇帝的现象。到了清代,孔府拥有土地一百三十万亩,富甲天下。而且衍圣公还是除了满清皇帝之外,唯一能行走宫中御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