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关汉卿祖上也是大户,只是早就没落,沦为医户。早年,曾经在大都为医官。但其人志向仍旧是济世安民,只是不愿意屈世权贵,也不愿意为蒙元效力,这才沉湎戏曲之道,竟为大家。
当年,关汉卿骑鹤下扬州,广为结交江南名士优伶,留恋梨园戏院,当真是名动一时。
做不了官,仕途无望,关汉卿只能寄情于戏曲,在一篇篇脍炙人口的佳作中宣扬心中正气,却屡屡得罪权贵。尤其是这几年,元廷逐渐抛弃汉法,对汉人文士更加苛刻,要演戏剧已经很难了。
几年来,不少剧作家和优伶,都被以诽谤的罪名逮捕。南方的李唐越强大,元廷对梨园戏曲就越苛刻。不是讨元廷喜欢的戏剧,根本不能演。
这也是关汉卿陷入困顿的重要原因。
“夫人,吾是曾后悔过。可后悔的并非没有经营仕途。而是后悔回到河东。”关汉卿苦笑,指指南方,“几年前,唐主起兵时,我们还在金陵,又不知唐军底细。闻听刀兵,以为江南大乱,就赶紧渡江北归。”
“如今看来,唐主竟真是命世之主,而非贼寇之流。听说,唐主坐了洛阳,大修长安,济世安民,大有再开汉唐盛世之气象。当初若是留在南方,说不定能为汉家效力,也不枉费一生了。”
关妻苦笑:“说这些尚有何用?如今各处渡口,把守极严,就是要渡河,也很难了。再说,就算我们能偷渡到河南,唐主也未必知你,用你。你要出仕施展抱负,仍然难如登天。”
“不提了。吾先要做了草药,好换点麦子。不然,一家人又要饥饿。哎,百姓困苦难耐,就算生病也只管等死,这医术要想换口饭吃,也越来越难了。”这个自称铜豌豆的男人,此时很是无助。
“爹。”一个身材比关汉卿更加高大的青年从屋子中出来,“俺去河边打熬力气,看看能否捉到几条鱼。”
“你啊。”关汉卿恨其不争的摇头,“你整天打熬力气又有何用?我关家是医户,朝廷禁兵器,你又没有刀枪弓箭可使,能练的什么武艺?就算练好武艺,又有何用?难道替元廷做军杀人么?”
青年不服气的说道:“爹,俺是汉寿亭侯的子孙,练武艺有什么错?就算不能马上赢取功名,也能乱世防身。”
这青年叫关城,自小爱武,以祖宗关羽为楷模,打熬的一身好气力,重义气,亦能读书,可谓文武双才,倒有一点汉寿亭侯的样子。
然而,他时运不济。以忠义自许,不愿投身军务,为蒙元效力。又不肯落草为寇,加上身为医户,田土稀少,只能靠河吃河。
关城平时在黄河边打打鱼,做做纤夫,辛辛苦苦寻得一些吃食,这日子过得也颇为艰辛恓惶。
加上关汉卿给人治治病,写写字,才能缴纳赋税,勉强维持一家生计。
好在,关汉卿毕竟名声在外,乃是解州有名的才子,又在大都做过小医官,属于士,所以村社的蒙古色目保长甲主,并没有欺负他们。
这使得关家人比起其他百姓,仍然好过一些,起码不会受到保长甲主和大户的刻意欺凌。
关城刚刚离开家门,家中就来了客人。
当然是夜猫子上宅,好事不来。
两个公人连马都不下,就大摇大摆的策马直接开到关家破败的大院。
“关夫子!足下可是关夫子?”一个公人下马,挤出一丝笑容问关汉卿。
关汉卿眉头一皱,拱手道:“在下正是关某,敢问两位公人此来有何贵干?”
说话间,关妻忙不迭的端出来两碗水,“两位公人远来辛苦,喝口水吧。”
她心中深恶官府公人,这些小吏如狼似虎,官小腔大,简直就是盘剥小民,敲骨吸髓的行家里手。
这些人虽然民愤很大,可是根本不能得罪。
“听说关夫子也是风流人物,想不到如今竟似落了难。”两个公人打量一下院子里的破败和寒酸,态度更加倨傲几分。
哼,了不起一个落魄的穷儒,空有些名声,值当什么?要是他答应,也就罢了。倘若不答应,且看我等公门手段如何哩。
“两位请看座,有话直说便是。”关汉卿见到来者不善,神色也肃然起来。
他最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
“叨扰。”两个公人大马金刀的往石凳上一座,就大喇喇的亮出一块漆黑的木牌。
关汉卿一瞅,却是“解州衙堂”是个大字。
原来是州城来的公人,不是县城。知州和达鲁花赤派他们来此作甚?
“原来是州衙所遣,可是有什么分教么?”关汉卿耐着性子问道。
一个公人点头,“知州王使君,特遣我等来请关夫子,为王使君写一个话本子。”
什么?写剧本?为王知州?
关汉卿顿时心知不妙。
却听另一个公人笑道:“王使君托付之事,于关夫子不过小事一桩。不过,这润笔费,却是少不得。”说罢,拿出一个银锭。
“这是十两白银,乃是给关夫子的润笔费,还请笑纳啊。”手一推,将银锭推到关汉卿面前,还有些不舍的摸了摸。
事实上,知州给的润笔费是二十两,只是两人贪墨了十两。
当然,知州官人也不可能不知道。
“这如何使得。”关汉卿看都不看面前的白银,淡淡说道:“还不知王使君要写什么本子?”
“好说,好说。”两个公人都乐了,似乎此事很有趣。
“王使君要的本子,名目都取好了,叫《四郎北归》。”
关汉卿一愣,《四郎北归》?他只听过《四郎探母》,写的是杨四郎逃出契丹探望佘太君之事。难道,这《四郎北归》,写的是杨四郎回到契丹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