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选择了汉剑搏杀。汉剑何等锋利?两人没斗两下,张家子就被王家子刺穿胸膛,当场死亡。而王家子被张家子刺伤了肚子,肠子都流出来了,幸好没死,医治之后捡了条命。”
“此事之后,乡中习射习剑之风更是大盛,因为谁也不敢保证,这一辈子就遇不到别人对自己发起决斗。而且乡中礼节也更好了,为小事争吵斗殴的也少了,因为要是无礼挑衅,保不齐就会发展到决斗。”
赵庆道:“决斗一死一伤,虽然不是好事,可也是解决私人恩怨的法子。先秦时,猛士慷慨悲歌,动辄拔剑而起,决斗于市井者大有人在,眼下,不过捡回来用罢了。蒙古人在草原上也动辄决斗。”
“敢于决斗,固然是勇。可不接受决斗者,也未必真是懦夫。淮阴侯韩信,曾经被人挑战,但他没有接受决斗,但不能说他不是英雄。”
大唐武士的教育,可不光是匹夫之勇,武德之中,还要有智。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赵庆就离开村公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赶去。
离家越近,他的心情就越是激动。
数年未归,虽然从村正口中得知父母都还好,可他仍然近乡情更怯。
忠孝不能两全啊。既然选择了从军,就六年没有侍奉双亲,膝下尽孝了。
赵庆看着大雪中的祥和村庄,看着袅袅升起的炊烟,看着在雪地中奔跑嬉戏打雪仗的孩童,以及熟悉的乡音,不禁心中温暖无比。就连漫天大雪,也冷却不了他的心。
家乡虽然与天城般的京都长安差若云泥,可却有长安城没有的江南风情,有长安城没有的田园风光,更没有他的家人。
“咦?那不是,那不是赵大郎么?”一家农户的院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看到赵庆顿时讶然出声。
“啥个物事?”一个中年妇女出门问道。
中年男子手一指,批了批狗屁大袄,“赵家大郎啊,侬弗认识了?”
“喔唷!可弗是赵大么,真是伊呀!”中年妇女很夸张的尖声道,“好几年不见,简直认弗得伊了,伊倒是出落的这般威风哉!我的娘哟。”
中年男子一跺脚,“侬弗要高声!让赵大郎听见,弗要怪侬!侬晓得吧,他是武士!是大唐军中武官,有品级的。阿拉要敬重,晓得伐?”
“喔唷。”中年妇女拍拍身上的雪花,“伊倌儿做的再大,弗是阿拉乡亲么?伊也是金湾村的人好伐!”
一个少年站在后面,羡慕万分的看着武士挎着的唐刀,“娘,过两年阿拉也去参军。”
中年妇女看了看少年,摇摇头,“伊这个样子,哪里能选的上。”
中年男子也很羡慕的望着赵庆的背影,“伊娶浑家完全不愁了,就是女子少,他也是能挑的。”
“挑?”中年妇女冷笑,“这十里八乡的,好女子就是那么几个,早被人摘了。伊还能挑哪个?不过,听说伊在长安呢,那可是京城,伊的眼界这么高,估计乡里的好女子伊也看不上。”
“那倒是。”中年男子说道,“伊是武士,又在天下脚下,肯定还是见到过圣人和圣母娘娘的。这么大的前途,哪里还能看得上小家小户的女子?”
赵庆一路踏雪而行,惊动了很多村民。只是,赵庆现在身份不同了,他们也不敢贸然跑过来寒暄。
他们只能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只要赵庆看过来,他们就抱拳行礼,甚至鞠躬。
赵庆也不远不近的抱拳行礼,却没有走过去寒暄。
因为他是官,还是武士。要是他靠上去寒暄,乡亲们就要再次行礼,或者心中不安,或者招待自己。
还是不要叨扰了。再说,这么一家家的拜访一遍,今日也不要回家了。他可是归心似箭呢,干脆一家也不去。
赵庆就在村民们的羡慕而敬重的眼神中往家中走去,等到远远看到那可熟悉的大松树,以及大松树下的院子升起的炊烟,他所有的疲劳就一扫而空了。
那就是他的家了。
此时,他忽然发现,自家附近,竟然多了一个新院子,增加了一户邻居。
但他也没有惊讶,哪个乡亲修了新院子,有什么奇怪的?这几年江南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盛世降到,没有修新院子才奇怪。
路过这个院子时,他看到院子里种满了很多梅花,在大雪中娇艳欲滴,分外美丽。
咦?
赵庆这次有点惊讶了。
虽然江南风光秀美,百姓也比较文雅一下,可是由于乡下清苦惯了,农家倒是很少有人会在院子里种植梅花,而是往往种菜。他的记忆中,也就是村正读书人家中,或者家境比较富裕的人家,才会有闲情逸致的种一院子花。
正在欣赏满院子的雪中腊梅之时,忽然一个女子从屋里出来,站在一簇梅花前,轻轻嗅着,脸上露出欢喜之色。
在看到这个女子的刹那间,赵庆就心生悸动。
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正当妙龄。她身材玲珑,神色婉约,五官秀美,兼之黑发如云,肤如白雪,端的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娇俏小娘子。
而此时,女郎站在肆意开放的腊梅前,衬映着飞雪,即便她一副农家女子的衣装,也显出几分清华的气质。
此女,倒是有些熟悉啊。
同村女子,看着熟悉当然不奇怪。但是赵庆这种熟悉感却很奇怪,仿佛他在其他地方见过此女,不是在村中,甚至不是在本县。
到底在哪里见过?
赵庆脚步放缓,不由陷入回忆中。
猛然间,他想起来。
虽然过去了几年,但他还是想起来这个女子是谁,虽然当时她还小,最多十二三岁。
那年,他跟随圣驾出海收复瀛州。大军抵定瀛州之后,带回来很多女子。他当时,就是保护这些女子乘船西归的人之一。
一个小姑娘在船上晕船,吐的七晕八素,看着实在可怜。他看到那小姑娘,想起自己的妹妹,实在看不过去,就去找船上的军医,来给她治疗,还给她一块糖果。那小姑娘和她的母亲,还对自己千恩万谢,一直鞠躬说什么马司马司。
在船上好些天,他都能看到她们一家人。当时她们一家人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依靠,不敢离自己的视线太远。
下船时,小姑娘还哭了,对自己鞠躬抹泪,叽里咕噜的说着听不懂的话。
所以,他对那个小姑娘影响很深刻。他甚至记得,她的名字好像叫什么菜子。
想不到,她们一家人,被安置到自己的老家,还和自己做了邻居,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
赵庆似乎还有些不信。他眯着眼睛打量那个女子,这才肯定,就是那个叫什么菜子的丫头。
所谓女大十八变。可是这丫头,眉眼之间还能认得出是她。
男人烁烁的目光很快就让那女子感知到了,她抬起眼眸,看到一双炯炯有神盯视自己的眼神,顿时吓了一个激灵,赶紧头一低,犹如一头惊慌的小鹿般,转身就往屋子里走去。
然而,女郎的脚步很快就停下,慢慢的转过身子,神色越来越惊讶。
“侬,侬是…”
她开口就是比较地道的姑苏话,但是语调还是有些奇怪。
她的神色先是讶然和疑惑,但渐渐的变成惊喜。
“赵庆萨玛!阿罗…赵庆萨玛?”女子声音激动的说道,目中满是喜悦之色,她迈着双腿跑出院子,就这么径直的跑到赵庆面前,微微扬起娇俏的脸孔,“赵庆萨玛!”
虽然来得江南好几年了,她也学了一口流利的汉话,可是激动的时候,仍然不由自主的说起东瀛底层百姓常用的,也最广泛的东瀛语。
“我是苦菜子!”她担心他听不懂,赶紧换了汉话,“我还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