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今晚他想事儿想得特别明白。自从家道中落,自从妻子过世,他的脑海里好像蒙着一层纱,看什么、做什么都是懵懵懂懂,时常不知身之所在。
可是,现在他清醒了。
这辈子好像都没有那么清醒过。
燕三郎在一边看他笑容满面、脸色红润,不由得皱了皱眉。
老头儿身体不好,哪怕是喝了酒,现在容光焕发的模样也很不正常。
少年看向千岁,低声问:“他?”
红衣女郎摇了摇头:“便宜他了。”
张涵翠端着热腾腾的烧鸡进来时,张云生正和三位客人谈笑风生,说起话来有理有据又风趣,好似又回到了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父亲还在经营字画珍玩生意,张家大宅门庭若市、高朋满座。年幼的她仰视父亲,觉得他那么高大、那么意气风发,好像没有困难可以击倒他。
一晃神,这就过去多少年?
千岁拣了只鸡腿,慢慢嚼了几口:“这鸡不错,走时可以带买几只。”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说起年轻往事,张云生聊得高兴,刚刚又开一瓮老酒要给威武侯倒上。可是酒坛才倾斜一半,他的笑容就顿住了,手突然一抖、一松。
酒坛下落。
石从翼眼明手快,在酒坛落地之前一把接住。可惜的是,有一小半酒水洒倒在青砖上。
他抬头,正好望见张云生的脸色骤然衰败,身躯晃了几晃,无力地倒坐进椅子里。
“子时了。”边上的燕时初语气平静如水。
子时了,鸿武宝印的十五日之期到,张云生被扣减七年寿命。
众人就眼睁睁看着,老人袒露在外的皮肤像漏气的皮球般飞快凹陷下去,变得皮包骨头,手背的青筋和骨骼都浮现出来。
他的脸缩得更小了,皮肤松驰下垂,甚至爬上了灰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