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自己是那般无力。
那自以为是的付出,日夜苦修的汗水,都似乎在此刻嘲笑起他的无知——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条狗!
一条在‘抛弃’与‘领养’之间,往复循环的狗!
自小被同龄人冷眼相待,长大后又被亲生父母卖到了宫里。
好不容易在宫中安定下来,却又被公公无情抛出宫去自生自灭。
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到头了,又被恩师所收留领养。
但那所谓的恩师,从一开始就抱着将他抛弃的目的!
他是一个人,自始至终却如同一条狗一样被丢来捡去。
活在这个世界上,却没有一个人把他看作一个人!
没有——
吗?
真的没有人在乎我吗……
孙二才的意识越来越恍惚。
可迷离之际,他又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人生,好像不仅是如此——
“就凭你对大师兄之位如此热忱,待大师兄还俗之后,此位当非你莫属!”
“善人可能行恶,恶人也会施善。如果想要好好活着,我劝你就打消那种可笑的念头。”
“道观如今并不太平,这并非空穴来风。你还是多注意些吧,最好是别相信任何人。”
“晚点突破吧,突破早了不是什么好事。”
“二才啊,师父瞒着你的事儿,可多了。”
不!不是的!
不是所有人,都像看狗一样看着我!
这世上还有人真正的关心我,有人把我当作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孙二才抑制不住恐惧的泪水,却努力保持着最后的清明。
江河!
孙二才用门牙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不要就这么死在青玄子的布置下。
他觉得,自己还有未尽的事情要去做——
师父有问题,他想杀了每一个弟子。
所以我不能让江河被蒙在鼓里!
他已经无法仔细思考江河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他只是觉得,江河是唯一一个把他当作一个‘人’去看待的人。
他是一个好人!
我该提醒他,要他小心师父,让他赶快逃走!
要让他小心师父!
孙二才在脑中疯狂的呼喊,甚至是怒吼!
他想要撑起身子,不顾一切地奔到江河的住处,亲口告诉他师父的真面目,让他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那脑海的怒吼,又仿佛只是孙二才的执念。
他连幻想的资格,都要没有了。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乃至他临死的哭声也逐渐轻缓。
直至整个大殿之中,连呼吸声都不再能听到。
青玄子的耳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声,它们夹杂着雨中的闷雷,透过大殿的砖瓦轰隆交织。
孙二才的尸身上空正漂浮的阴寒血气,他只以指尖轻轻一勾,便将血气尽数装入到小瓷瓶里。
“现在,就都齐全了。”
青玄子的嘴角咧开一抹诡异的笑容,
“这一天爹爹已经等的太久了……但好在,爹爹终于能把你带回来了……”
将那小瓷瓶摆放在十二个相同模样的瓷瓶一旁,青玄子自袖间掏出了一张黄纸符箓,借着微风将其贴在了孙二才尸身的额头上。
那尸身便如同受到操纵一般,以双腿撑地,僵硬地直起身子,扭扭歪歪地站在青玄子的面前。
“去吧。”
青玄子并未多看孙二才一眼。
毕竟重要的一直都是‘阴血’,从来不是孙二才。
他便如例行公事一般,挥了挥手,让那贴着黄纸的尸身自行离去。
如果不出意外,这黄纸会操控着孙二才的尸身前往后山,挖开一片空地将自己掩埋起来。
先前‘还俗’的弟子们,也都是这么做的。
但孙二才的尸身,却僵硬到有些奇怪。
它的确听命于青玄子的差遣,但青玄子却发现这具尸身残存的意识,正于尸身之中隐隐作祟,妨碍这符箓的效用。
青玄子很清楚那是什么:
“执念?”
他挥了挥手,任由尸身按照残存的执念去行动,而不加以妨碍。
看着那步履蹒跚的尸身,青玄子只觉得有些好笑,同时生起了几分兴趣,便任由尸身随执念而自由行动:
“一条狗,还能有什么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