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齐陵相府深处传出一声怒斥,吼声之大,乃至连外院停守的家丁都听得真切,纷纷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两口。
原因无他,只因这位齐陵国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齐相大人,近日一改向来温润和善的性子,极易动怒。原本相府中本有数十门客,均是身负大才,从琴棋书画到乃至篆印记史,皆有非凡人物,被这位惜才的齐相收归府上,日日研习各自学问,且每月下来,俸禄颇丰。
闲暇时候,总能见齐相大人召来两位门客,共同在后花园赏景洽谈,花鸟虫鱼,玉杯青酒,不失为相府一景。
可这些日子,竟无一位门客受邀入正府,足矣见得,自家老爷此时的确火气正旺,可深究其中原因,就不是这几位家丁知晓的范畴了。
齐陵相府构架甚是宽敞,当中更是楼宇无数,家丁仆从,丫鬟庖厨乃至马夫等皆有住处,仅下人住处,便已有百间,可见相府屋繁地广。而恰是因为这点,当初还引出了一则趣事,但凡在齐陵京城久居的百姓官员乃至守城军士,大都晓得此事,事过多年,依旧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说起。
大概是当年齐陵文人中有位老先生,为人极为酸腐,满口皆是礼义孝廉,似乎万事都得讲究礼法这套。不过老先生年轻时,的确做出过不少极好的诗词歌赋,虽不是词藻华美,不过极其工整对仗,又具山高鸟飞绝之沧桑大气,故而在文坛上下,的确有些名声。
可兴许是上了年纪,这位老先生当年的严谨治学与工整文风,似乎皆是入了歧路,酸腐古板至极。
老人曾经做过一篇文章,其中将当今官员文人毁得一文不值,说满朝上下奢靡盛行,文中首当其冲受到极力贬低的,便是齐陵相府。文中写道,齐相骄奢淫逸,府上屋舍鳞次栉比,近乎要同皇宫内院相比肩,如此一笔数目惊人的银两,必定是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所得,实在是令天下人耻笑。
可这文章传出去未满三日,这老先生就接到了一封齐相的亲笔书信,邀前者往相府一叙。
按照一贯常理来说,若是遇到这等情形,估计早就躲出京城或是上门请罪,毕竟谁也不敢当真与一国之相起甚摩擦。谁知这老书生还真个怀有几分胆色,还真就坦然赴约,大有不惜一死,为齐陵百姓讨个公道的架势。
可谁知抵达相府时,这位面如冠玉的齐相没半点朝中命臣的架子,反倒是处处以礼相待,倒使得老先生有些受宠若惊。
待到老先生从相府当中走出的第二日,便又做了一篇文章,可内容却与先前的那篇大相径庭,将当今齐相称之为天下圣贤。其因有三,一来是齐相扩建修葺相府,所用钱财,皆是从俸禄与章家前几代为官积攒的家财,并未向朝廷讨要一文;二来是老先生问及为何要将这宅邸建得如此宽广,齐相笑答天下寒士万千,若是都要管上一管,实在有心无力,只好如此。其三,这宅院可并非是自家家宅,而是齐陵相府,倘若年岁大了告老还乡,便得从这相府中举家搬离,其中所耗费的银钱,同样也是留给继任者。
如此一来,齐陵上下皆知齐相为人,便更为钦佩这位朝中命臣的品行。
相府主府,乃是以一颗老树为中心所建,呈环围绕,倘若自上而下观瞧,整座主府犹如圆月一般,甚是别具一格。楼宇共分三层,头一层乃是留做待客所用,从窗棂之间看去,长天杳杳,老树枝躯犹如老龟脊背,古朴大气,却又不失意趣;二层乃是观书行文的所在,藏书无穷无尽,沿二层楼走势整整排成一环,书墨香气四溢,另外避湿免潮,足可使得藏书久置无恙。
三层为听琴赏景处,原是高处视野极广,且上设露台,稍稍抬首便可瞧见老树延连直上的繁盛树冠,风携树息,心旷神怡。
传闻当初齐陵初建相府时,当年齐皇亦甚是喜爱这颗老槐,怎奈皇宫已然建成,又不好将此处占做行宫,于是只好作罢,这才有当今的相府初形。
此刻,主府三层楼之上,两人对坐。
“此事我初闻之时,便差人告诫与她,切莫急于一时,若是招惹上那位,恐怕章家应承不起,却没成想,依旧是未曾躲过。”说话之人大概五旬上下,面皮却丝毫未有老态,身穿一身锦袍,相貌极周正。
而对坐那位书生却只是中人相貌,衣着亦是有些褴褛,面黄肌瘦,如同位孤苦老叟一般。
书生沉吟片刻,皱眉道,“可即便是那位妾室亲自前去,又能如何?那位仙人的手段可并非常人可比,十余年前将修界闹得鸡犬不宁,那事想必宰相大人也有所耳闻,这么一位数层楼高的高手,如何对付?”
锦袍之人,正是当今齐相。
只见齐相面色阴沉道:“前些日下人前去库中清点物件,宝物遗失数件,而遗失之物,恰好够找来位不可多得的高手。”
“既然如此,恐怕时隔多日,与那位的梁子便是彻底结下了,其实说来也并非是坏事。”那面黄肌瘦的书生轻轻叩桌,脸上竟有些笑意,“宰相大人困于此事多日,想来心中火气亦是始终不可泄,既然已经结下仇来,倒不如将计就计。”
“凭一人之力应对一国,无人可做到这等地步。此事乍看之下,当下宰相大人不好出手,那位亦不好出手,不过若是有机可乘,定是不死不休的场面。京城当中自然有高手坐镇,欲神鬼不知袭杀您这位一国之相,几乎是痴人说梦,而据采仙滩章府中人说,那位还有位徒弟。”
“不可。”齐相呵斥。
书生仍是语气慵懒,“传闻说齐陵首屈一指的富商,早年间手中有前朝的一件古物,乃是一件无暇玉瓶。当年叫人不慎打碎,品相尽毁,当时正值家道中落,并无银两可供生意往来,于是这人便一不做二不休,将整个玉瓶摔碎,而后论片卖出,赚得盆钵皆满。”
“既然此事已成定局,倒不如敲山震虎,再说大人心中丧子之痛,也得出出气不是?”
“胡闹!”齐陵相府深处传出一声怒斥,吼声之大,乃至连外院停守的家丁都听得真切,纷纷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