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日送酒,我犹豫了良久才敢喝,没想到滋味的确是极好。”
两马并行,周遭有碧潭枯藤,秋叶如棉,铺陈足底,一时寂寥无声。
“怨我否?”一身黑衫的贺兆陵低声问询,“分明同一众舵主并无多少私交,且事必亲为,劳累困顿终日难咽茶饭,到头来还要被我这帮主猜忌,心头作何感想?”
由打碑峰下山时节,遇上两位舵主,问起番蹊跷言语,凭糜余怀的心思,岂会想不分明,只怕每回上山,山下都是有人弓刀齐备,若见势不妙,只怕不消盏茶功夫,便能削去文人头颅,抛尸崖中,亦是寻不出蛛丝马迹。
即便糜余怀上山时节,未曾携人手,更不曾带去半柄兵刃。
两人皆是心知肚明,如今却被贺兆陵挑明,一瞬无言。
有些事开诚布公,可将心结顺捋开来,可有些事和盘托出,却是使得两方都心头徒添拥塞。
“这话不该说。”文人合上两眼,“你不言,我便能装作不曾觉察心思,帮主恩公仍旧是帮主恩公,供奉后辈,仍旧是供奉后辈,我不言,帮主也可当作本就是送过一回酒,人心经不起推敲,何来怨气。”
可惜周遭寒风更寒,山色枯黄更深。八面风来,不知是周遭山川剪乱罡风,亦或是纷乱心绪冗杂由北而来,横冲直撞的浩大秋风,卷周遭三层枯藤,动地上万片黄叶。
“身在此位,由不得多想,饶是分明已生出退居让贤的心思,得知他人两三言,依旧难免疑窦丛生,这位子我若让与你,自是你的,我若不让,你糜余怀亦是断然不可动心思。”
“多年交情,数载操劳,连同托付之意,那瞬全无,只惦念着屁股下那张凳子,能否坐得安生,权之一字竟毒于此,倒是不如抛却华杖,摘去衣冠褪去锦衣,还能落得个自在清净。”
糜余怀没接这话头。前三载之间,贺兆陵醉酒时节便已透露,说这帮主之位,始终扛到肩头,着实疲累了些,倒不如将这累人营生交与旁人,速速退去,饮马江湖也好,风餐露宿也罢,总归能见天下至妙武学,尝至烈酒水,总比在此地一日日空费年华来得舒心。
而如今马帮势力愈大,诸堂主舵主,亦是唯忠于贺兆陵一人,此事便搁置下来,鲜有提及,不过这位武痴帮主,却是将帮中大小事皆尽托付与一位供奉,而后便入碑峰潜修,积年不出。
“帮主如真要对付我这文人,何苦郁结,况且即便真要死在帮主手底下,糜余怀也是无丁点忧心。”本不该说的话说出口来,文人却是如释重负,面皮笑意,比之方才还要真切几分,拍去肩头黄叶,缓声言道,“如今世上,我糜余怀既无双亲,也无远戚,纵使有几位百丈竹竿敲不着的亲朋,当初得知糜家门槛破败,纷纷断去音信,生怕惹得一身腥,在世所念,唯有小侍女越秀,而以帮主性情,纵使除去我糜余怀,越秀也定能妥善赡养,我又何来忧怖?”
“找个时日,你俩尽快将亲事行毕,省得终日有人指点。”贺兆陵皱起面皮,似是想起些甚,冷言道,“可别说你瞧上了别家姑娘,将越秀搁到侧室位子,那我可真要掂刀同你理论理论。”
文人摇头,“府上主母位子,铸铁熔金,必是留与越秀,可她却是偏偏不敢想,终日将自个儿当成个侍女丫鬟,前日还同我说,日后寻个主母,定要好生伺候,唯恐受人打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