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都不晓得,这位仅有六七岁的孩童,由打地上捡起数枚碎石,将两根硬木削尖,守到双亲土坟前头,始终恶狠狠盯着犹如潮水一般的逃荒人,像极了一条恶犬,足足有数日滴水不饮,粒米未进。
大灾就在孩童昏昏沉沉,一日醒转不过一炷香时辰的时节,骤然消除,天上再度有日光浮现的时节,逃难之人终似乎是大梦初醒,朝身前左右素不相识之人大笑不止,到头来却是哭出声来,悲切嚎哭响彻四野,可究竟是庆幸自个儿熬将下来,还是出于失却亲友苦楚,亦或者是伤怀自个儿已然失却的人性,谁人都不曾知晓。
李紫境昏昏沉沉将死时节,被一家富庶人带去,一来是因面相生得极好,二来便是因那位富庶人,本就是出名的善人,听闻这孩童替死去双亲在此苦守多日,当即便是动起恻隐之心,旋即便是将李紫境接到家中,收为自家儿郎的书童。
虽是下人,可李紫境依然很是尽责,每日便是陪那位公子读书,本就是年纪相仿,虽李紫境大多时节都是沉默寡言,可依旧是与这户人家,相处得极好,更是与那位公子无话不谈。
云仲亦是知晓,因为借少年两眼看去,那些位逃难之人的面孔大都模糊至极,唯独是自家双亲与这位公子的模样,记得很是清楚分明。
“我家乃是生意人,可又不是生意人,听父亲说这些年来敛财无数,走的乃是后山小径,但从来没听过,究竟是凭甚敛财,待到你我年岁到的时节,咱可要一并前去瞧瞧,我爹到底是吹嘘,还是确有其事。”
每每那位和善公子如此言语的时节,李紫境通常便是撇撇嘴,将研墨两手停下,憨厚笑道,“公子不曾有那等做生意的天资,就连市井当中笔墨的价钱,都是不晓得个大概,如是我有心,必定要从中扣除些,留待日后娶妻用,想来公子也是瞧不出半点异处。”
“你有,”公子嗤之以鼻,“要当真日后你成了位不得了的生意人,恨不得将家中摆设皆换为金银玉瑙,还莫忘提携我这位不学无术的旧友。”而李紫境倒的确是有几分做生意的能耐,每月月俸钱虽说算不得多,可依旧喜好空闲时节,外出同人做生意,耗费微末价钱购置下几枚稀罕物件,而后便同城中几位家中殷实的公子,换多几成价钱,一来二去,倒是也攒下不少银钱。
李紫境瞧着银钱喜笑颜开,云仲也是微微流露出些许笑意。
很快便是数载匆匆而过,公子接手家中生意,头一桩生意,公子携李紫境外出,两人共乘一架马车,却是朝北而去。
仍旧是一处受灾地界。
公子神情复杂望向浑身压制不住战栗的李紫境,一句话也不曾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