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瞳孔倒映出一汪还未干透的小水坑,是昨晚才下过雨。芙罗拉低下头,在那汪小水坑里模糊辨出来自己的容颜……比她想象中要好,年幼的眉眼略微长开,这具玩偶今年十三岁。
……这并不是她亲手制作的,亦或是由她衍生的东西。那只是旁人以她的形象作为雕刻的范本,栩栩如生的五官生出了切不开的联系,于是她轻易获得了玩偶的一切。
十三岁……她从记忆里翻出来自己的身份,朵图靳帝国最受宠爱的公主。帝国最至高无上的皇帝只会容许他最疼爱的女儿随口称呼自己,也只会对这一个孩子上心,参与孩子所有的童年,从出生到现在,未曾缺席过任何重要的时间点。
……记忆里,她还有个婚约,婚约的对象是第一贵族的路易斯,一个不学无术还总爱出海游玩的大少爷,皇帝不愿意将自己心爱的女儿嫁过去,但西西伊农一力促成婚约,向皇帝保证易林尔斯绝不会亏待公主。
皇帝不喜欢,小小姐也不喜欢这个婚约。
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不知名的,浑身漆黑的鸟儿又叫了声,并拢着漆黑的翅膀,长着一双圆圆细小的眼睛,就立在墙壁上,居高临下看过来。
被它注视着的小小姐未曾抬头,却已有无形丝线穿过心脏和四肢,于是惨叫咽入喉咙里,鸟儿无力扑腾了下,听见小小姐轻声细语,问它:“你有见过哥哥吗?”
那是谁?形由暗生的怪物第一次感到惧怕,迫不及待想答复这一疑问,却在搜刮了瘦小的脑子后陷入迷茫,不知道谁能是眼前人的哥哥。
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单薄了,小小姐后知后觉,一边翻阅着脑袋里的记忆,一边轻声描述:“是个岁数不大的青年,身边跟了只可爱的宠物……如果你有幸能远远看见,一定能一眼认出来。因为你不会敢靠近他的。”
短暂的安静后,她低下头,微微笑了:“没有见过……嗯,也对,我知道,哥哥不想见我。”
无形的丝线缓慢绞紧力道。
“哥哥以前教过我,诚实的孩子会得到奖励,”小小姐抿起唇角,道,“我送你自由吧,好不好?愿你失去对神明的信仰,也愿你重归世界海的怀抱。”
鸟儿发出凄厉的叫声。
“……你不喜欢吗?”小小姐微微垂下视线,仿佛是在带着歉意微笑,又像是单纯的疑惑,“可是,以前,哥哥就是这么祝愿我的。”
假如鸟儿会说话,它一定会咒骂出声,这算什么祝愿?!祝一个信徒失去它的信仰,这明明是比任何事都要更加恶毒的诅咒!
好在它不会说话,只能瞪着细小的眼睛,发出嘶哑的哀鸣。但这份祝愿终究没能成真。
因为小小姐忽而抬手捂住眼睛,黑红色的雾气正在丝丝缕缕的往里面钻,淋漓的鲜血顺着指缝一滴滴落下来……她无力跌倒在地,洁白的指尖被污水浸染,她于是看见手腕关节上一线红色。
那真不是漂亮的颜色,打磨好的圆角木材深陷在斑驳的凹槽里,黑红色的雾气在其间流转,仿若刀刃般磨伤本就不稳定的关节。
“……爷爷?”小小姐张开嘴,颤着声音询问,语气无助的像是被大人厌弃的孩子,“我想见哥哥。你不想让我见他吗?”
视线所及,天昏地暗,只有黑红色沉甸甸压下来,她于是了然道:“我知道了,你背叛哥哥,你还想杀我,你是个坏爷爷。”
有无数双眼睛在黑红色里睁开,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摇摇晃晃站起来,轻声道:“以前哥哥教我说……谁都不能信。那是我第一次反驳他,因为我真的真的……很信任他。”
细嫩的皮肤上出现细微的裂纹,像是放置许久开裂的瓷器,又像是被划开的木匣子。呓语被雾气送来,小小姐缓了缓神,继续道:“……你说,他不是哥哥?嗯……我不相信。哥哥教过我,谁都不能信。”
交错重叠的红线轻易切割开一个又一个小方格,在雾气里藏身的弱小生物失去所有行动力,坠落而下,纷扬如一场大雪。
“哥哥说,他会再来陪我玩,我信了,我以为我会一直信下去,但我最终还是按耐不住,想去找他。我是不是……做错了?”
流淌着的粘稠恶意如影随形,皮肤上的裂纹越来越多,露出其下破损的本质。木制的玩偶实在太过脆弱,仿佛很快就会破碎,根本无力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