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温忽而很想要一个答案,她抬起眼睛。澄澈的粉紫色琉璃般无瑕,倒映出青年温和而倦怠的底色。
对方在她说话前先一步道:“很少见您这样恍惚的样子……我想,也许您需要休息,已经很晚了。”
当然很晚了,无风的夜晚,树枝凝固在星光下,青年笑着抬起头去,看了眼天空,又或许只是看了眼星星,侧脸也像是渡上一点辉光熠熠。
“我……”舒温几乎要彻底说不出话了,她猛地掐紧手心,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过分外泄的情绪。她在无意识的、甚至是近乎迫切的,向一位未知存在透露自己所有的过去和脆弱,只因为一点突如其来的疲惫。
……只因为一点,因青年随口一句赞美而衍生出来的,突如其来的疲惫,她就忘了自己会深夜在这里停留的目的,忘了她原本始终抱有的警惕,甚至真的觉得,她可以把一切都说出来,并下意识认定自己一定能得到答复。
但纪评先生已经不耐烦听了,哪怕他依然保持着周到的微笑,可周到从不意味着乐意。出声打断、提醒,本就是另一种意味上的送客。
这算什么呢?面对打探,没有义务回答也不愿意说破,于是采用了温和的手段轻易换了交谈的内容。哪怕她受了些许影响,她所说的所有话也终究是出自她本心。
舒温只在此刻想到了海神教会屡次推翻的记录,第一个版本来自前修道院院长莎莉嘉,第二个来自主教古斯特尔德,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版本,来自执事,克洛诺斯。
从中立善良到混乱中立,再到混乱善良,克洛诺斯呈递的那份无疑是最准确,也是最完善的。这位教会执事虽仍不能对实力范围、神明等做出准确答复,但却明确写出了对方在外展露出的所有能力,比如堪称无解的“诱导情绪”。
所以,既然已经诱导了,已经成功避开了所有的打探,那为什么,不能继续诱导下去呢?舒温知道自己现在最佳的选择是乖乖离开,但也许是对方的表情太温和,今天的星星太温柔,以至于她恍惚觉得,她应该是可以问的。
她想问纪评,问他怎么想,问他怎么看,问他是否也觉得,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赐予”。
于是她道:“当时,我的父母已经死了。”
他们死于一场不掺杂任何东西的疾病,生命的流逝往往突然,突然到那时的舒温难以接受,而今的舒温亦然——若这是谁做的,她大可以报仇,可是没有。她的父母只是像很多个农民那样,死于重病。
喉头有些发堵,舒温道:“当时……贝贝塔伯爵想娶我。”
神明的眷顾恰与贵族的求娶一起到来,温柔而悲悯的赋予了她神秘莫测的实力,赋予了她漂亮的眼睛,端庄的举止,也赋予她能轻易得到任何人爱慕的能力。
“很多人都恭喜我,以至于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像他们说的那样,欣喜于自己嫁给贵族,还是该难过……我没有亲人了。”
纪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心想这时候应该拉个会说话的过来。一时半梦不醒的疲倦也散完了,他微微一顿,道:“我很遗憾听到这样悲伤的事情。”
舒温没从这句话里听出所谓的遗憾,好在她并不在意,只淡淡一笑,继续道:“如果是您的话,您会怎么想?如果……”
蒸发的血液酿了糜糜的香气,芬芳仍在继续,舒温放纵酸胀的情绪充斥心间,轻声道:“如果您也遇到这样的困境,您会全心全意感恩吗?”
纪评真的认真想了想,最后还是觉得这事情根本没法说,于是决定另辟蹊径:“我不知道。如果不是真的发生,我很难确认自己的决定。但是……”
他心里有点心虚,面上无懈可击:“但父母一定会希望子女快乐,所以这不能算困境。只要自己永远心情愉快,便算是两全了。”
……
青年只拣了好听的话来说。
舒温注视着青年的眼睛,只后知后觉,明白了这种特别的、温柔的,社交辞令。
神谕?是啊……神谕。神谕教她温柔体贴,也赐予她被人无条件爱慕的能力。爱意就像是高置于宝库的宝石,看似难以触及,但对于她,对于眷顾她的神明而言,也不过是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