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话听着像是久别重逢的亲友互相问候,实则字字珠玑。论钦陵话风一转,说道:“大非川!故地重游,不料十二年过去了,此处的一切仍同之前一模一样。”
薛仁贵环顾四野,说道:“有些事情尽管看起来没有变化,其实跟之前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喔。”论钦陵说道:“我怎么没瞧出来,请薛老将军指教一二。”
薛仁贵稍加思索,说道:“十二年是一个轮回。在钦陵大人眼里,大非川依然如故。不错,这里的地形、地势、山水、草木没有什么变化,但物是人非,你已经不是十二年前的你,我也不是十二年前的我,连你我手下的士卒也非十二年前的士卒。”
论钦陵想了想,说道:“薛老将军讲的似乎有理,有些事情确实和十二年前不同。昔日大非川之役,我率军二十万,薛老将军统军五万。今日我手下依然有雄兵二十万,而你……”论钦陵说着看向唐军的阵营,然后甚是不屑的说道:“若我没有看错,不过区区两万余人……”论钦陵放声大笑,又说道:“有些事是有少许变化,可有些事永远不会改变。今天的大非川仍是十二年前的大非川,我吐蕃依旧是最终的胜利者。”
薛仁贵冷笑一声,说道:“你我为帅者明白,一场大战的胜利取决于许多因素,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今日天时在我,地利在我,人和更在我!”
论钦陵仰天大笑道:“说的好,说的妙。”他笑罢,神色突然变得冷酷,接着说道:“薛仁贵,我敬你是个英雄,也不想落个以多欺少的名声。你只要速速退兵,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论钦陵的话尚未讲完,薛仁贵说道:“老夫等待同你再次交手整整十二年了!蒙上天垂青,终于给了我这个机会。换做是你,会退兵吗?”
论钦陵的眼神犹如荒野中的狼,凶狠而骄傲。他恶狠狠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不要怪我!薛仁贵,大非川终将是你的葬身之地!”
论钦陵说罢,冲身后一扬手,又是一阵奇怪的牛角号声响起,随之马儿纷纷嘶鸣,军卒一齐躲避,好像在给什么东西让路。然后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出现了,吐蕃阵中亮起火光,接着竟冲出上千头牦牛。那些牦牛强壮异常,身上隆起的肌肉如同小山,两只眼睛像铜铃一样大,头顶的弯角青里透亮,锐赛锋刃,特别是那一身黑红色的长毛,仿佛绸子一样。而且每只牦牛的身上密密麻麻的绑着十余把刀剑,简直就像一辆无坚不摧的战车。最可怕的是,它们的尾巴后面被点着了火,牦牛吃痛,变得凶恶暴戾,不顾一切的冲向唐军。
此乃吐蕃最厉害的莽牛阵,这些牦牛平时是豢养的牲畜,战时随军出征,既是军粮,给士卒提供肉食营养,又能冲锋陷阵。
数千头牦牛一起狂奔,好似刮起一股席卷一切的黑色旋风,简直势不可挡,无法匹敌。唐军被眼前发生的事吓了一跳,连他们胯下的战马也咴咴乱叫,蹄子不停的刨击地面。多亏马上的骑士死死地勒住缰绳,它们才没有四处乱逃。
薛仁贵一动不动,毫无惧色,仿佛眼前的牛群皆是幻影。主帅的沉稳给了身后军卒们信心,他们有的将弓箭上弦,有的紧紧握住手中的长矛,只等薛仁贵一声令下。但那些牦牛皮糙肉厚,寻常的兵器根本无法伤到它们分毫,随着牛群的临近,士卒们脸上的绝望愈发强烈……
可就在牦牛群狂奔到距唐军还有三十余丈的地方时,薛仁贵猛的举起银戟,随后只见汤予同数百名精壮的士卒扛着几百支红色的柜子来到阵前。汤予一声令下,士卒们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数不清的烟花爆竹,然后将其一一点燃,向牛群投射而去。顿时唐军阵前火光四射,爆炸声震耳欲聋。牦牛们听到响动,惊慌失措,摔得四脚朝天。有的牛儿被烟花射中,身上的长毛燃起大火,瞬间变成了真正的火牛。为了躲避烟花爆竹,牦牛群改变了方向,居然朝身后的吐蕃大阵冲去。
原来当年在大非川,薛仁贵早领教过了莽牛阵的厉害,时至今日仍心有余悸。为此他不仅日思夜想破解之策,还到处同人请教。他曾想过用锋利的长矛对抗牦牛群,或者使用战车,挖陷阱……但那些办法效果差强人意。直到半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薛仁贵才思索出使用烟花爆竹的办法。为此他特意找来几头牛测试效果,结果如他所料,牛儿既怕响声,更惧火焰浓烟。得了破解莽牛阵之法,薛仁贵欣喜若狂,就盼着有一天能报仇雪恨。此番刚听闻吐蕃大军进犯的消息时,他便命人暗中将尼壤城里所有的烟花爆竹抢购一空,藏在营中。昨日薛仁贵放走吐蕃的俘虏后,为了防止走露风声,薛仁贵特意找到汤予,就是让他偷偷的带上烟花爆竹跟在大军的后面,不许任何人知晓。今日果然不出所料,论钦陵又一次使出莽牛阵,那些烟花爆竹便派上了用场。方才薛仁贵同论钦陵说到十二年物是人非,绝非妄言。
论钦陵看到牦牛群反过来冲向自己,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在他心中始终认为,天底下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抵挡的住数千头牦牛的攻击。他错了,犯错就要付出代价。牦牛们发了疯的乱跑,将吐蕃的军卒撞的人仰马翻。它们身上绑着的利器,更使无数的士兵丢了性命,所过之处一片血海,惨不忍睹。薛仁贵见状,下令大军向前冲锋。两万多名唐军健儿和之前一样以一当十,奋不顾身的杀进敌军的阵营。
但他们这次的对手是论钦陵……
论钦陵确实是不世出的人物,在吐蕃大军即将崩溃的边缘,他又一次稳住了局势。双方一场混战,直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