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他突然卖起关子,莫名其妙冒出这样一句,不免一时错愕,长须老道却知此人诙谐,要讲之事必定和在场众人有关,只是需要有人接口,索性眯起双眼笑道:「钱先生但说无妨,咱们都洗耳恭听。」
钱顺江道:「好,我说的故事,也可算南朝的一项机密,不但机密,且十分蹊跷,至于是真是假,诸位听后自行分辨,如若不信,那便权当做谈资笑料,一笑了之也便罢了。」
众人听说此事神秘,兴致更增,都竖起耳朵听他讲述,就听钱顺江接着说道:「自古常言说得好,君子忠于本道,小人忠于外道,为人当以信为本,以忠为根,这是三岁孩童都知道的道理。我说的这个故事,乃是在二十年前,那时当今宋皇赵昚尚未继位,只是皇子,但他励精图治,很早便打算跟北国决战,于是组持了数支军马,其中有一支近卫军,由十八名武艺精湛的侠士组成,号称十八勇士,乃军中精良,最是所向披靡。
这十八勇士本就个个身怀绝技,经过几年的操练,更是如虎添翼,大有万夫莫敌之势。忽忽数载已过,皇子赵昚荣登大宝,他手握重权,立时便派人请回老帅张浚,共商北伐大计。张浚甫一上任,便派手下心腹做了十八勇士的统领,只待时机成熟,就要跟北国一决高下。到了隆兴二年,果然大军集结,一路北上攻城略地,十八勇士人数稀少,不宜厮杀阵前,便留在帅府守护张大帅,只待王师奏凯,那便跟着一路北上,受收复失地之功,享驱敌建业之悦。
可惜事与愿违,宋军将帅不和,邵李二人互不买账,及后金兵夜袭宋营,李显忠兵败符离集,那都是人所共知的事了。但圣上并未灰心,仍一心想要北伐,是以继续操练军队,这十八勇士也摩拳擦掌,没日没夜地在荒野里演练武功,便这么与世隔绝过了三年,本以为可成大事,没成想风云变幻,军营里突然生出一场剧变,让一切都化为泡影,更成了朝廷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是乾道二年,彼时宋金两国议和已久,双方多载不动刀兵,十八勇士却身负机要使命,仍在深山里卖力练功。突然有一天,这十八人生出了哗变,他们的统领镇压不住,竟被以下犯上,刺杀枭首致死!朝廷登时大怒,派出军队前来围剿,这所谓的十八勇士不忠不义,负隅顽抗,最终均葬身于乱箭之下。这件事乃乾道朝第一大丑,事后宋廷拼命遮掩,史官也未将此记录在册,是以庙堂上下都鲜有人知,黎民百姓更是毫不通晓,连这十八人曾活在世也不知道。」
众人听到这里,心中均想此事既然如此绝密,为何偏偏他却知情,莫非他便是十八人之一的子嗣不成?长须道人接口问道:「有风方起浪,无潮水自平。这十八勇士多年来忠心耿耿,突然间奋起造反,必定事出有因,却不知到底为何?」
钱顺江道:「军场哗变所在多有,这一场反叛众说纷纭,有说为了银饷,有说为了争功,然则事实真相,却是这些勇士受人蒙骗蛊惑,做了他人为非作歹的毒刀,而此人正是十八勇士其中之一!他蛰伏军中多年,也不知干了多少坏事,最后一次事发,却拖累了另十七人下水。可叹这事被朝廷压下鲜为人知,那十八名勇士因此不能正名,全一股脑被划为了叛逆,而所有一切追本溯源,都是因那一人而起!」
众人见他说到关键,都屏气细听,突然萧正开口问道:「既然此事鲜为人知,乃是宋廷的头等机密,阁下却又因何
知晓?」
他这话也算问出了大伙心声,是以众人都竖耳聆听,钱顺江双眉一立,咬牙道:「鄙人不才,那位张浚张大帅的心腹爱将,十八勇士的统领,正是先父!」
众人这时已然明了,这位钱顺江乃是为报杀父大仇而来,而当年十八勇士的冤案,必然和今日院中的某一人脱不开干系,娄虞二人听到这里,心中已隐隐感到不妙,长须道人叹了个偈语,问道:「钱先生身负血海深仇,意欲查明真相,自也无可厚非,然此事已过十数余年,缘何方到这时,才想要来做了断?」
钱顺江摇头道:「先父殁时,不才尚且年少,乃由叔父教养长大,对此案知之甚少,一年之前,叔父身染重病,他老人家自知时日不多,才将这件机密告知于我,我找到多位先父同僚,顺藤摸瓜一一相询,苦查足足一年,前时方才有了眉目!」
张世宗这时已听出钱顺江敌对之人必和自己殊途同归,不如赶紧添柴加火,让他两方先行相争,自己好来个坐山观虎斗,于是正声问道:「钱兄既肯将这件机密大事跟大伙和盘托出,想必已然查明了真凶,莫非此人今日便在院中?」
钱顺江双目如电,瞪视黎元贵,狠狠地道:「不错,我已知道!这卑鄙狠毒的逆贼姓李名微,乃是山东泰山派的高徒!」
他话音刚落,猛地有人「嗷」一声大叫,从座椅中跃然而起,众人定睛一看,原是假扮农夫的四人之一,这人生的一副黑硬虬髯,面红如枣,便似张飞和关羽合体一般,他手指钱顺江,怒喝道:「你说的什么屁话!」
先前和人招呼的矮壮汉子显是四人首脑,但他对虬髯汉子也十分客气,站起身来摆手道:「王师兄暂且息怒,这位钱公子一时口快,不免讲错了话,也非有意为之,咱们稍安勿躁。」
此时钱顺江已看出这伙人必跟泰山派有莫大干系,自己先前虽有言语冒犯,眼下却不愿当着众人的面服软,微笑道:「泰山派响誉北边百年,钱某一向是颇为敬仰的,可一门一派中良莠不齐,出过一些败类也是人之常情,这位大哥倘若听不顺耳,在下和你赔礼也便是了。」
他嘴上致歉,语气却无半点悔意,这四人听着都十分憋气,其中一个绿衫汉子说道:「泰山派乃齐鲁之地的武学北斗,阁下在山东境内出口不逊,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钱顺江摇头道:「在下并非胡诌,我苦查了一年,那带头蛊惑忤逆的勇士确是泰山派的李微,此事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虬髯汉子这时再也按捺不住,跳起骂道:「放你娘的屁!此事真相如何,你却知晓个鸟!真当山东无人了么!」嘴上说着,手中也不停歇,忽地一拳,直朝钱顺江面门打来。
钱顺江冷笑道:「这便动手么?」他坐在椅中不便躲闪,身子一矮,避过这雷霆一击,就势一个扫堂腿踢向虬髯汉子下盘,那汉子双腿一蹬,跃起数尺,单臂一挥,从上至下呼啸砸来,钱顺江耳听拳风不善,急忙滚在一旁,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木椅之上,登时将椅子打了个稀烂。
众人见他二人交手,虽只匆匆两招,但明眼人都已看出,钱顺江武功平平,远非虬髯汉子的敌手。这时绿衫汉子也站起挡在二人之间,用手搀扶钱顺江道:「且慢动手,钱老兄,咱们有话好说。」
他名为架梁,实则缠住了钱顺江双手,让他难以动弹,虬髯汉子仍不解气,举起大手扇来,想要给其一丝教训,这一掌虽不含内力,但若打中,钱顺江也非受伤不可,何况遭人打脸乃奇耻大辱,无奈双手被绿衫汉子架住,一时竟抵挡不得,便在此时,一条人影飞身而来,伸指点向虬髯汉子后背,那里正是人身上的魂门穴,一经戳中就会四肢酸软,这一掌便拍不下去,虬髯汉子不敢怠慢,赶忙撤掌回身,向后退出数步,定睛一看,原来是跟钱顺
江同坐的中年郎中。
此人正是洪扇,他和钱顺江结伴同来山东,眼见同伴就要吃亏,急忙出手相救,这一招可比先前二人出手高明的多,院中诸人均暗自点头,矮壮汉子见势不妙,刚要出口调停,虬髯汉子却又猱身而上,双拳向洪扇击来。
洪扇躲在一旁,高喝道:「这位大哥且先停手,在下并无恶意。」虬髯汉子哪里肯听,又是呼呼两拳袭来。娄之英见师兄下场,心中焦急万分,默默瞧向曹茉,曹茉却神色严峻,微微摇了摇头,娄之英强压急火,暗自下定决心,若然师兄吃亏,那便顾不得什么诺言,只有出手相救了。这边洪扇接连闪避,终归难以招架,他脚下施展开脱渊步,手中比划,招招都是戳点打穴的功夫,登时便和虬髯汉子斗在了一处。此时矮壮汉子见两人恶斗,知道这般下去无法收场,向旁一使眼色,剩下的高个汉子站起身来,跳到二人近前,伸手阻拦道:「王老弟,先且住手罢!」
青年汉子微笑道:「好说,好说。在下乃是无名小卒,叫做钱顺江,我既不是官府中人,也非江湖之士,只因自幼酷爱武艺,家里又有几个糟钱,请了不少教师,倒学了几点皮毛,那也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功夫,仅做防身之用罢了。实不相瞒,钱某生于两浙,长于临安,乃是南朝人,今日来到北方,正逢雨歇,却要讲一个故事,不知大伙要不要听?」